“娘娘,陌娘求见。”
裴九懿旨刚下,花锦绣便来到殿中禀告。
“陌娘?”裴九诧异的挑了挑眉,见花锦绣颔首,她又踱步沉思片刻,方才道:“让她进来。”
“是。”
花锦绣刚一出去,帘子后就忽然有了动静,北堂雪赶紧掀开帘子进去查看,裴九也急切的跟了上去。
“萧爷爷怎么样了?”看着北堂雪把脉沉思的模样,裴九不敢靠的太近。
北堂雪没有立刻回答,倒是床上的萧连虚弱无力的抬起了另一只手,“是……小九吗?”
“萧爷爷!”裴九眼眶一热,提着裙摆就扑到了床边。
北堂雪默默的退到一边,低垂眼帘。
“啊,小九,你终于回来看爷爷了……”萧连削瘦的脸孔已是眼窝深陷,他抬起苍老枯瘦的手颤颤巍巍伸向裴九,脸上浮现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似乎想要习惯性的安抚安抚裴九。
“嗯,爷爷,我回来了……”裴九想要扯出一抹灿烂开心的笑容,可唇角一弯,眼泪就扑簌簌往下掉。她握住萧连的手,将脸像往常一样贴住他的手背,犹如承欢膝下撒娇的孙女。
“不……哭……”萧连怜爱的看着裴九,只是双眸已经有些涣散不清。
“嗯嗯……”裴九哽咽着点头,泪水止也止不住的往下掉。
“阿九……”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陌娘的声音。裴九胡乱抹了抹眼泪,回头看到隔在帘子外正望着她的陌娘,四目相对,已是隔阂过后的陌生与冷淡。
可陌娘似乎并不在意裴九的闹情绪,只是淡淡微笑着问道:“我有些话想和昼皇陛下说说,可以吗?”
如果说陌娘成熟而知性的神情让裴九感到陌生,那么她话中的意思则是让裴九感到了无所适从。
什么意思?陌娘和萧爷爷……
如果是以前,她或许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相信阿澜。
可是现在,她想到的却是陌娘会不会伤害到萧爷爷……
裴九或许不聪明,但她也不傻。特殊的身份从小就告诉她,一个经历过岁月侵蚀的人,即便原本再怎么完美无瑕,也会在经年累月的历史冲击与风化中变得面目全非。
可陌娘何等阅历,只一眼便看出裴九沉思中的顾虑,不禁脸上浮现出欣慰,她的阿九果然长大了,而且,比那时的她要心思缜密,思虑的多。
“你若不信我,可留北堂在此。”陌娘掀开帘子,径直走了进来。
裴九不免有些尴尬,二人毕竟情同姐妹,如此这般猜忌,着实难堪不已。
萧连爷爷的手忽然动了动,裴九立刻转过头来,“怎么了爷爷?”
萧连张了张嘴,裴九发现他的眼睛此刻竟是格外清明,仿佛透着前所未有的亮光与欣喜。
像是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结果一般。
“让她过来,小九,你们先出去。”萧连颇为急切的抬了抬头,似乎想要起身,可他沉疴已久,身子早就虚弱的不成样子了,哪里还能起的来。
裴九怕他太过激动,身体难以承受,想要唤一旁的北堂雪过来。可还没等她开口,另一个声音却先她一步。
“不要动。”陌娘来到床边,只三个字,就让原本挣扎着想要起身的萧连乖乖停止了动作。
裴九感到诧异,她能看出萧爷爷这一刻眼中的神采,和那期盼多年的夙愿即将了结的无憾。她想,或许是她多虑了。
与北堂雪对视一眼,裴九默不作声的起身退到一旁,静静的看着二人。
“你终于来了……”萧连看着陌娘,声音有些苍老的沙哑,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陌娘,因为在这一刻,他连那一分一秒都不舍得放过,他现在只想好好的看看她,看看他这一生最后的牵挂与念想。
“嗯。”陌娘点头,缓缓坐到床边,动作自然而从容,“我来看看你。”
萧连瞬间激动的湿了双眼,“这么多年了,我有好多话想要对你说……”
陌娘温柔微笑,“你做的很好,连哥。”
裴九感到诧异,但一旁的北堂雪却轻轻碰了她一下,然后眼神示意她二人该出去了。
裴九虽然很想知道陌娘与萧爷爷的关系,但也不急于一时,更何况,当下这情况,确实不适合有外人在场。
裴九走出寝宫,来到长廊柱下凭栏而立,她看着跟随她身后的北堂雪,忽然似笑非笑道:“小雪,听说你前几天出城采药,不知这药是为谁而采的?”
北堂雪颔首,对答如流,“正是为昼皇陛下寻一味还魂草。”
“还魂草?哼……”裴九轻笑,“这昼国皇宫里都没有的草药,会长在帝都城外?就算生长在帝都城外,只要你一句话,自然就会有人义不容辞。根本就不需要你亲自出城采药,而且还在则徽造反的当口。北堂,我要你跟我说实话,是用一个属下应尽的本分来和我说。”
说到最后,裴九的眼眸犀利,摒弃了以往游戏人间的态度,她若真的正经计较起来,还是颇有威严的。
北堂雪淡淡一笑,清湛的眸子里仿佛通晓一切,“果然,什么也瞒不过娘娘。”
裴九嫣然一笑,“小雪算是皇兄身边的第一谋士了,自然看人看事多他人通透三分,所以,虽然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固然稳妥。但毕竟坦诚相待才是亘古不变的正理。”
北堂雪沉思,“你说错了……”
裴九挑眉,“哦?”
北堂雪绽开一朵儒雅温和干净的微笑,“是多他人通透七分才对。”
裴九:“……”
“不过……”北堂雪忽然敛去笑意,转而淡淡的看着裴九,“这件事情,娘娘知道了真相未必是好。”
裴九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道:“小雪是明白人,自然不懂得何为迷惘之苦。”
北堂雪闻言低头,缓缓攥紧了罩在宽大衣袖中的手,原本清明透彻的双眼中渐渐有些涣散的迷茫。
不懂吗?
他在心底问,他从前也曾自负一世无惘,旷古绝今,便如同那戏外之人,任何事情都可以置身事外。可那毕竟是少年轻狂。答应师叔将错就错的辅佐阿澜,或许是为了向世人讨那虚名,可就在他见到阿澜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
裴九看他似乎情绪有些不稳,微微感到诧异的同时,不禁心中闪过一丝庆幸,毕竟,她还真没有把握能从一个精于算计与谋略的人口头上占到便宜。
今天这一般说辞,自然是为了收服人心,虽然皇兄将风花雪月送给了她,但裴九其实知道,若想他们真的对自己忠心,那就必须要收服他们四个当中的主心骨。
其实勾心斗角,阴暗诡谲的事情对裴九来说都很麻烦与讨厌!她曾经躲过,逃过,自欺欺人过。可是都没用,如果你不去理,事情堆积成山,会变得越来越复杂。
如果有些事情你不去管,任由局势一发不可收拾,你就会发现,你走的每一步路都是别人安排好的,你会成他人手中的棋子,任人摆布!然而到了最后,却仍然一无所知。
尽管她已经觉悟,但还是来不及阻止他人早就布在她周围的棋局,当对弈开始时,她就注定成为布局之人手中一颗最完美的棋子。
只待游戏结束,一击必杀!
“轰隆隆——”
就在这时,天际忽然划过一道闪电,青天白日之下格外诡异,裴九蓦然抬头向天际,忽然一阵风迎面刮来,吹乱了她额际的发。
一旁的北堂雪若有所思的走到栏杆玉柱之下,似有所指一般道:“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