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闹的病房里，独独靠窗的位置安静异常，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看着坐在床前的不速之客，本该最亲密的三人同时禁了声。

俞幼欢很不喜欢这种氛围，沉闷压抑。

这男人终究还是回来了，不过这一次显然不是为她。一时死不了，失去了最后一点儿价值的俞劲生在她眼里不过是个多了那么一丝血缘的陌生人。若不是担心这男人语出惊人，伤了俞老太，她都想一走了之。

床前的俞劲生穿着一件花哨的毛衣，头发朝后梳的一丝不苟，不同于山里汉子黝黑健壮的身形，他肤色偏白皙，身形清瘦，山里人的气息散了个干净。

病床上的老母亲身形消瘦，神情憔悴，俞劲生瞧得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儿。

走了这么些年，说半点儿不挂怀家里那是自欺欺人，可想起老母亲的偏心，他又有些不愤，偏心老二也就罢了，好歹是她身上掉的肉，那水性杨花的女人她也维护，就怪不得做儿子的心狠了。

可到底是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的亲娘，俞劲生看着扭过头的俞老太有些无措的搓玩着手，半响才挤出一句，“妈，我回来了，你看看我。”

俞老太紧闭着双眼，紧绷的身体和眼角滑落的泪痕出卖了她此时混乱的心。

老天到底待她不薄，余生竟还能再见他一面，够了。

“妈，别生儿子气了。我把那边的工作辞了，这次回来，我们不走了。团子也一起回来了，你要不要见见他？”

俞幼欢静静地倚在一旁，飘向窗外的眸光满是不屑。

俞劲生蛊惑人心的能力还是一如既往的厉害，他会舍得乖乖辞了城里的工作，回那山窝窝里生活？

骗谁了？反正她是不信。见老太太心气儿硬，就拿小东西儿来诱哄，手段耍得很溜啊！

“哦，团子是我们给峰儿起的小名，你还没见过他，他现在会爬了。妈你也有孙子，咱老俞家有后啦！”

提起未曾谋面的孙子，老太太果然有些松动，半响才低声应道：“孩子还小，医院里细菌多，以后再看吧。”

见老太太终于开了口，俞劲生大喜，忙道：“又不是女娃子，哪里有那么娇气，施晴带着他就在楼下，我这就去叫他们。”

说着就起身出去了。

相隔了十多年，父女俩再见面竟是一句话没有。

好在俞幼欢对这老子没有半点儿期待，不然非得呕死。

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施晴将刚哄睡的俞一峰放到了推车里，绕着草坪转了四五圈才见俞劲生从住院部出来。

“怎么样，抓住那死丫头了没？”

“呀，我把这事儿给忘了。”俞劲生一拍头，发现俞老太住院，倒忘了俞大欢。

“什么？你去这老半天，干撒去了？说。”施晴不自觉就大了嗓门儿。

竟然把正事给忘了，俞劲生也有些懊恼。

“追那死丫头的时候在楼道里遇到了老乡，才知道我妈伤了腿，正在这住院。走，咱先带孩子上去，让老人家看看。”

“看看？看什么看？俞劲生咱可事先说好，我跟你回这破地方是来找那死丫头的，不是回来认穷亲戚的。要不是你防这防那的，非把那么大笔钱放那死丫头名下，咱何至于落到现在这步田地。不赶紧把钱要回来，你倒有心思管其他人？”

“嘿，我说你这娘们找抽是吧。什么叫其他人？那是老子的亲娘！再敢瞎叨叨就给老子滚。儿子给我！”

回了自己的地盘，俞劲生瞬间觉得自己的男人气概都猛增了不少。

这娘们儿就不能惯，要不她就敢跟你蹬鼻子上脸。

“你…你…”

眼睁睁看着俞劲生抱着儿子进了大楼，施晴气急，却不敢真骂回去。她领教过，俞劲生说动手便是真的会动手，说赶人也绝不会含糊。

俞大欢扶着俞老太小口喝着热水，眼睛却不离门口，以至于水都撒到俞老太脖子里了还不自知。

“别看了，有我在，他不敢把你怎么样。”

俞老太推开水杯，声音里满是疲乏。

压在枕头下那张挂着俞大欢名字的存折，此时如烈火炙烤着她的心。

这些年起早贪黑做农活，编竹筐，卖豆腐，省吃俭用凑钱供俞幼欢从小学到高中，从未叫过累苦，从未想过要向在外工作的儿子要半分钱，只因她知道儿子在外工作不容易，又要供大欢读书，后来又要养新家，不愿再增加他的负担。就连这些年电话打得少，俞老太心里都帮他想了无数借口。在外漂泊的人不容易，她得理解。

可现在这些借口和理解在对上这张存折时，都像泡沫般，碎了。

二十万。

俞老太整整数了三遍，小数点前五个零，没错。

二十万在大城市能做什么，老太太不清楚，可在这小县城，平日听崔强父母炫耀的多了，也知道买上一套百来平的新房子并简单装修好不成问题。

想到崔家那对夫妻，俞老太心里更不是味。

现在想来养儿养女有什么好计较的，该计较的不过是孩子有心无心。

大孙女回来了十来天，若不是今儿被抓了个正着，又无处可去，怕是也不会告诉老婆子身上有这么一笔巨款吧。

哎，只有她的欢欢最可怜！

可怜的俞幼欢尤不自知，看到俞大欢掏出存折，她算是明白俞劲生为啥舍得辞工作了。

就他在厂里那每月四五千的工资，不吃不喝干个三四年，才能勉强有个二十万。而她所熟悉的施晴，可不是刘婶子那般会勤俭持家的存在。每个月两个人的工资加一起七八千能存个小三千都算她节俭了。

这里面怕还是那老男人给的彩礼钱居多。

真是净出昏招！跑路就跑路呗，即便是想给他添点儿堵，让他吃闷亏的法子多了去了，怎么偏选了这么个引火烧身的，这不是明摆着逼迫俞劲生回来抓人嘛。

愣神间，俞劲生已经抱着个小胖子兴冲冲的进了病房。抬眼见到床边的俞大欢，心里的火气瞬间就彪了上来，他把熟睡的小胖子往俞老太怀里一塞，就冲俞大欢去了。

“你给老子跑啊，怎么不跑了？还敢拿老子的东西，看我今天不抽死你。”

俞劲生一边叫骂一边拎起缩在角落的俞大欢的耳朵就要往出拽。

“撒手，我还没死了。”

俞老太的声音超乎异常的平静。

俞劲生回头见老太太抚摸着小胖子肉呼呼的小脸，看向他的眼神一片冰冷。

“妈，你抱孩子，别管。这里边儿有些事你不知道，再不收拾她就敢上天。”

“能有什么事儿？她二十好几的姑娘了，我倒不知你在外面竟是半点儿脸面都不给她留。你说说看，她犯了什么事儿，也好叫病房里的大家伙给评评理。”

俞劲生这一回神，就见原本闹哄哄的病房早已安静，一个个竖着耳朵，正直不楞登的盯着他们这边。

家丑不可外扬，这理他还是懂的。

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于是狠瞪了面红耳赤的俞大欢两眼，松了手。

老子现在回来，这账咱慢慢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