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安镇是凉州关和清闽领地交界处的一个小镇,与其说是镇,倒不如说是特大型的集市。这里的每家每户,上到七十老者,下到黄口小儿,人人会打算盘,会看账本,与清闽、番族贸易往来,以商止战,是名副其实的商业之镇。
临街的二层茶楼上,一黑衣公子倚窗而坐,神情淡漠。此时是正午,街上人不多,从二楼窗上向下望去,将这条小街尽收眼底。
“收到十七爷的信已经是五天前的事了,那人……怎么着也该来了吧!”黑衣公子身后,有一个青衣纶巾的男子咕哝着,似乎有些不耐烦。
“青胆,闭嘴。”另一个紫衣女子使劲戳了戳他,悄悄道“没见主子不高兴嘛!”的确,正如这两个下属所说,便衣出行到这个小镇上来等人的凉州牧此时非常地……不高兴。
在接到苍术送来的信之后,向来严谨的凉州牧就将自己手头各种烦人的活儿一股脑地扔给了兄长林朔之,自己只领了两个心腹青胆铜芸,眼巴巴地在这个小镇等了五天。
五天啊。再等下去,不要说还在府里焦头烂额的大哥,就算是沉静如他也要发疯了。
到底来者何人,摆得这么大的架子?
而在这三人焦躁等待之时,却不料十七爷送来的那位帮手,其实早已被食物牵制在吉安镇镇口那座酒家里了。
“果然是凉州特产,这风味!够辣!够痛快!”凉州特产的椒烤腊肉又鲜又辣,配上和清闽人换来的酸甜奶酒,顿时是五味俱全,让人口舌生津,倍感痛快。黑衣少女大剌剌地盘腿坐在角落里的皮褥子上,身边就是火炉,烤的人暖烘烘的,她拿着粗糙的腊肉大快朵颐,不时发出“嘶哈嘶哈”被辣到抽气的声音。
等店家拿着账单来找这吃喝了一个上午的人结账,却发现这女人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嗤!泼妇!清闽的酒后劲多大,居然不知好歹喝了这大一袋,这下可好!”店家无奈地摇头,对这个瘫软如泥倒在角落的家伙毫无办法。突然他眼珠子一转,叫过跑堂的来悄悄咬起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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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号枝头昏脑涨地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肮脏的小巷子里,除了随身携带的那把钢骨大伞,全身财物几乎都被搜刮了个干净!
“果然是凉州民风啊,够彪悍,够凶残……”
一股冷风吹来,大名鼎鼎的铁面乌鸦真的发出了如同乌鸦一样的尖叫。
“黑店嗷嗷嗷啊啊啊——!!!!!!”
庆盈客栈,是吉安镇众多客栈中顶不起眼的一间。此时夜深人静,掌柜心知不会再有客上门,便连大堂照明的气死风灯也灭了。
青胆一副臭脸蹲在主子黑漆漆的门外,手里抓着一把瓜子无聊的磕着。铜芸走上楼梯,也蹲了下来,从青胆手里拿瓜子吃“喂,你猜主子等到什么时候会发火?”青胆翻了个白眼给她“你我跟了主子这么多年,可曾见他发怒失态过?”
就算是上将军林起入狱,林家举家迁至凉州那次,也未曾见他怒不可遏过。
“也对哦。”铜芸想了想,顺手把他剥好的瓜子抢来吃掉。
“你要吃的话自己剥!”
房顶上,一个黑影毫无声息地趴在那里,心里偷笑着这两个傻瓜护卫居然在房间门口抢瓜子吃,却不知道自己主子早就被人盯上了。
天字甲号房,有钱人。
身边带着两个会武的保镖,有钱人。
窗口桌子上放的那把镶着宝石的长刀,有钱人。
总而言之,这个房间里住的一定是个有钱的公子哥!
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铁面乌鸦,居然被一家小酒店黑吃黑了,还且还是她自己喝醉了送上门的——身上盘缠全无,别说秦留月给的钱财,连她自己的那份儿都折在了那店里,这要是传出去了还叫她怎么混!实在是抹不下脸来去砸门,那就只好选择光明正大地去偷东西这一条路。
等到月上中天,房间里的灯火早已熄了多时。号枝身形轻的如同一阵烟雾,脚尖在房檐上一点,便飘忽地游向窗口。手指微微一动,拨开落栓,一个呼吸之间,她已经落在了房间地面上。
“银子玉石小元宝……”忍住内心汹涌澎湃的嚎叫,她一双贼手伸向放在桌面上的包袱,就差丝毫距离,却突然听见背后床榻方向一声微响,一柄泛着宝石绿色的匕首已经抵上了脖颈。号枝顿时全身一紧,速度好快!
林夔止本来就心事重重,加上多年以来的武将习惯,一向浅眠,在窗户落栓被拨开的一瞬间就已经醒了过来。然而那刺客心急得很,没有确认屋内人是否的确睡着就朝包袱伸了手。包袱里倒是没有什么重要东西,只是散碎的财物,然而让他紧张的,是在那包袱之下压着的信……凉州关作为边疆要地,压阵的军队必不可少。林夔止自从任了凉州牧,便手掌边疆二十万大军,十七王崔始阳频频对他示好,也是有这个原因在内。那封信件中有些内容值得思索,所以暂时没有销毁,怎知仅仅这一个细微的疏忽,居然就引来了刺客!
他手下一紧,本想要将这个半夜闯入的刺客当场击杀,思绪却突然急转,若这是那位爷的人……说不定可以拷问些什么!于是原本抵在那人脖颈的匕首如同灵蛇一般急旋游上后颈,改为刀柄敲击。
这一瞬间的改变让号枝有了扭转乾坤的机会。
轻缈的步法突然变作奔牛似得沉重有力,她在刀柄敲落在后颈之前向前猛扑,顺势扬起右腿就是一个漂亮的旋踢。这一击让林夔止心中一惊,这刺客好凌厉的身手!转瞬间号枝已经回身盘踞在窗下,摸上了她的钢骨大伞,而林夔止则左手持着一把绿莹莹的匕首,站在她身前。
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青胆铜芸听到主子房内动静不对劲,以最快的速度破门而入,看到的场景却非常诡异——主子光着脚站在地上,左手抓着匕首翠鸟,脸色极差。窗子下方的阴影里,有个脸戴铁面的黑衣女刺客四肢着地趴在那里,仿佛随时都会暴起的食人凶兽。
而在房间里的地上,一块洒满了辣椒和椒盐的烤腊肉正静静地躺在那儿……心情极端糟糕的凉州牧皱了皱眉,将视线从刺客身上转移到那块烤腊肉上。来刺客他忍了,差点被刺客踹到脸上他也忍了,但是这个刺客拿着一块烤腊肉就想糊弄他是怎么回事?!
铜芸反应更快,手中长剑“吭”地一声出鞘“我家主人也是你能动的!纳命来!”话音未落,身形已如飞燕一般掠去,细长的剑尖眼看就要钉进那女子的右肩!然而此时号枝感受到这个女护卫口中的“主人”身上杀意渐渐褪去,也不想多做纠缠,站起身来,只将手中的大伞向袭来的长剑一扫,刺耳的金属撞击声中,铜芸的长剑已经应声而断。
此时窗外阴云褪去,清亮的月光照射进来。
林夔止这才看清了眼前这个刺客的样貌——身材娇小的女性,身着黑衣,脸覆铁面,加上她手中那把沉重的钢骨大伞,身份已经呼之欲出。林夔止同样知晓她的诨号,那是江湖人口中形似鬼魅的报丧之鸟,“铁面乌鸦”。身怀如此明显的特征,那么,就一定不是来做暗杀这种见不得光勾当的刺客。
号枝也同样歪着脑袋打量面前的男人。
第一印象是长得不错,剑眉星眸的。
第二印象是好高,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
第三印象是可惜,年纪轻轻怎么就一头白发。
第四印象……哎?怎么好像是秦老板让她来帮忙的那位?
她嘴角抽搐了一下“凉州牧,林大人?”
林夔止面无表情,良久才点了一下头。于是,铁面乌鸦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不知所措,麻了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