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防葵一夜未睡,双眼赤红着走出举荷院,想要去厨房寻点吃食,迎面就见林夔止站在院门口,手里拿着些面粉和胭脂。他睫毛上居然有着霜雪的白色,似乎是站在这呵气成冰的室外好一会儿了。
这可把防葵吓了一跳,困意立去,战战兢兢地问“大人,您在这做甚呀?”
“号枝可醒了?”
什么叫她可醒了……那人精神得很,喋喋不休了一个晚上,好不容易放她去吃饭,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呢!防葵自然不敢说实话,便道“醒了,婢子带大人进去。”
“不必,本官自己进去即可,你且去吧。”
防葵看着自家主子大步流星地走进举荷院,心里有千万句吐槽无处发泄——大早上的拿些面粉和胭脂去个伤患那里做什么?她四顾了一下周围,急忙撒腿跑起来,急着和姐妹分享刚出炉的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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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大人,你可来了!”号枝见到那个白色的脑袋就发出如同见了玉皇大帝他老人家的欢呼声来,“无聊死我了,快扶我起来!”
“你腹部有个茶杯口大小的洞,才缝合几日,也不怕漏了?”林夔止先是在火炉边烤了烤手,去了身上的寒气,才走近她的身边,将面粉和胭脂递过去,“早日将伤疤画好,一天到晚带着面具,不嫌闷么。”
“号枝听令!”她笑嘻嘻地应了,见只凉州牧一人在这儿,便大大方方地将面具摘下,呼地松了口气“真的蛮闷的,劳您帮我看着门,再拿面镜子给我。”
林夔止依言将镜子拿给她,看着她熟练地拿着面粉胭脂往脸上糊,不知怎的觉得有些惋惜“好好一张脸,何苦要一层一层遮起来?”
号枝便歪了歪脑袋,右眼旁那颗米粒大小的红痣映着她洁白的皮肤很是好看,“我说林大人,老朽要是以真容整天在你身边转来转去,你不会害怕吗?”
我怕什么?林夔止刚想这样问,感受到号枝凉薄的目光,便如同一桶冰水当头浇下:号枝的这幅容颜,自然是继承于镜炴国君沈玶和青鸾王沈赤玉——正是他亲手摘了这两人的头颅。真要算起来,他和号枝之间该是血海深仇,不死不休的。
向来性子沉稳的凉州牧想要此处,一阵莫名其妙的慌乱突然袭来,让他有一瞬间的手足无措。
号枝似乎发现了他的窘态,便挑着嘴角笑起来,将一个方形玉钮扔了过去“老朽就是这么一说,林大人可别真害怕。”
他伸手接过玉钮,正是之前在灵州军营里给她的那个。
“其实,当初杨婴罗不惜身死引爆鹊城火药仓,给我们争取逃离鹊城的机会时,老朽就明白了。”号枝画好了伪装,又将剩余的胭脂面粉扔回给他,笑得没心没肺,“她呀,说谎了……就算杨明和阿若挈策乌没能找到全部的镜炴国宝藏,也约莫是把鹊城掏了个七七八八,要不然那野蛮人凭什么在清闽军队里安安稳稳一路升到大将军?我就不信达各玛和清闽王没有给他准备一箩筐的小鞋!”
说着,她翻了个身,笑着叹息“杨婴罗倒是走得无牵无挂,火药仓爆炸后连带着所有地道地窖尽数陷入地下,这下倒好,别说铁面乌鸦,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没办法再从地府里把剩下的镜炴国宝藏挖出来了。”
林夔止听她说着,便将玉钮握在掌心里,越是握紧,越是感到棱角分明的钝痛“难怪我搜罗多日,只找到这个玉钮。”
“这玉钮是我娘的王印。她叫沈赤玉,是镜炴国的青鸾王——你很熟的。”号枝脸上的笑意淡了淡,却依旧声音平静,“后来镜炴国亡,我的爹娘都死了。临死前我爹将身边的羽卫全部遣出,保护我逃出镜炴……就是‘迦楼罗’她们。”
“为何与本官说这些?”林夔止终于开口了。
“对您表忠心呀!老朽死了爹娘亡了国,连最后的希望鹊城宝藏也被鹊城那群王八蛋玩完了——林大人,您看老朽现在伤得这么重,若万一您心生疑惑,叫人把老朽往大街上一扔再不管了,那老朽可不是得活活冻死在这鸟不拉屎的凉州?”号枝说的理所当然,甚至在笑容里加了些魅惑的意味,伸出一只手臂来扯着林夔止的前襟,将他拉近自己“再说了……林大人,鹊城一难,您可是把老朽都看光了,可有想好如何负责?”她说话间,气息里满是胭脂的甜香,优美的唇型弯着,向上挑起有些吊儿郎当的笑容。
林夔止有些眩晕。
他没有任何反抗动作,就那样被号枝拉近,拉近,那张被胭脂面粉伪装出狰狞伤痕的脸在眼前不断放大……然后杀意的寒光在她眼中突现!
林夔止还没来得及反应,号枝已像闪电般从被褥中翻出,将他猛地按在了榻上!那兵刃的冷光,正是他的匕首翠鸟,不知何时落入她手里的。将翠绿的刀刃抵在林夔止的咽喉上,号枝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刚才的动作太大,似乎侧腹的伤口崩开了。她抑制住手指的颤抖,将匕首往他的皮肉里送了一分,顿时鲜艳的血色溢出,号枝又笑起来“林大人,可别昏头。”
咽喉上的痛麻感让他的瞳孔略微收了起来,号枝的身影逆着晨光,显得披散着的长发有些毛茸茸的。林夔止觉得手边有些粘稠,努力向下瞥了一眼,只见号枝身着的白色中衣,腹部已被一片赤色浸透。
“别看了。老朽即使伤成这样,杀你也够了。”号枝神色冰冷,如同屋外满地的冰雪,“林夔止,就算你是火烧南夷策丽港又如何?就算你大破镜炴国又如何?就算你是俞国的战神又如何?坐在上头那位照样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老朽只问你一句——落到今日这在床上被一个重伤女子杀了的地步,可有后悔?”
“……本官怀里有个玉瓶,你先拿去。”他只这样淡淡说了句,“里面是十七爷给的玉心丹,外敷内用皆可。你伤的太重,世上只有玉心丹可治。”
号枝一愣,瞬间表情越加狰狞起来“放你的狗屁!想骗老朽用毒药,你还早了一万年!”
林夔止苦笑“你若不信,先喂本官吃几颗就是了。不过这药珍贵,省着点。”
“你……”她又噎住了,重重地喘息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你该不会脑子有毛病吧?”拜托,州牧大人,你在被刺杀哎?!
“不……”林夔止也没想到她半天说出这么一句,刚想说些什么,突然房门被打开,一眼看去,却是防葵一步跨了进来!
圆圆脸的小婢女笑嘻嘻地抬脸报告“大人,号枝姑娘,细辛夫人她——啊!”
防葵才十一二岁,眼前这一幕让她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冲击——她家主子被一个丑的要死满脸伤疤的女人压在床上!不妙啊,这个姿势非常不妙啊!!她冷汗刷一下下来了,立刻转过身去,语速极快地背书“细辛夫人带着敏德少爷往举荷院方向来马上就要到了他们还带了些小孩儿的书和衣服说是要给宝哥的婢子回来路上刚好撞见了所以先行来通报一声婢子告退!”
敏德少爷就是兜儿,林夔止九岁的长子。
不对啊她要当着人家老婆孩子的面一直跨在林夔止身上吗!!
林夔止似乎也想到了同样的事:这个姿势怎么看怎么暧昧,更不可能出去澄清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号枝刚才是要杀本官来着”…………什么鬼啊!
两人用眼神达成了一致——刺杀行动暂时中断!号枝立刻手忙脚乱地爬下来,重新盖上被子躺好,凉州牧则迅速整理自己的衣襟,咳嗽了两声保持严肃。
细辛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一副和谐的场景:那脸戴铁面的号枝姑娘安静地躺在床上,而林夔止则拿着一本书坐在几边翻看。
他把书拿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