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大王,您看咱们现在像不像要去给林大人送聘礼?”
如水的月光下,五百清闽卫簇拥着为首两人连夜驰骋。号枝骑得是一匹白马,马侧挂着一只大檀木箱子,此时正在一边拍着那箱子一边对阿若挈策乌挤眉弄眼。而清闽大王明显不想和她讨论去给林夔止送聘礼这种话题。他忍着恶心往那箱子上看了一眼,皱眉大骂“恶心还真是你们汉人恶心!哪里听说过掉了头还要用石灰腌着送人的!”
“哼哼,这是俞国的优良传统。”铁面乌鸦又阴森森地笑。
前夜,她接到了苍术传来的秘信,十七王崔始阳作邀,请她和阿若挈策乌一同往凉州去,却要他们暗中行动。于是那三千清闽卫不得就此重整,阿若挈策乌身边只留了五百,全部夜晚赶路,其余的便都先回右贤王庭。
这日白天,灵州刺史府则传来消息,要灵州军营抽人押送偷渡的邪教妖人去往安京。号枝原本是去凑了个热闹,可她憋得长久,早就手痒,一下收不住血性,便用鞭子卷携了其中一颗头颅,连带着脖子脊骨连根拔起。这一手看得周围送押的兵丁都觉得自己脖子直冒凉气,同时也把其余的拜月白狼教众吓得屎尿齐流,待押送安京天牢后,一个个哭着喊着用生硬的汉话招供,连偷了别家的鸭子吃这种无聊琐事都供出来了,倒也算是为摸清拜月白狼教的底子做了笔贡献——此乃后话,便按下不表。
当夜,将发凉州。号枝恶趣味地带了那只人头,说是要给林夔止送礼,又问阿若挈策乌长久离开金帐有无问题。清闽大王气哼哼地又提起她离开前玩得那手“天神降世”,给他头上顶了个“天神之子”的大帽子,现今左右贤王庭和各大氏族疯了一般地把族中美女往后帐里送,每日回去都是各色女人屡出奇招邀宠,吵闹地活像在他的金帐内养了几千只鸭子……
号枝笑到腿软,趴在马脖子上抽抽个不停“哈哈哈哈哈哈!还记得准备去鹊城城主府之前,老朽问过您后帐里有几个女人,大王您说只有两个,回去要多收几个好女子!现在女子多了,您反而后悔了?”
“我才不想要那么多如狼似虎的女子!”阿若挈策乌提起这事儿便忍不住地嘴角抽搐,仿佛有相当不好的回忆。他的表情又惹起号枝好一阵大笑,待她彻底笑够了连嘴都笑歪了,他慢悠悠地道“若左大将肯进我的后帐,我便把那些甚事不会只会胡闹争宠的女子全扔出去,讨个眼净。”
没想到号枝却突然拨转马头,与他靠近了来,迷着一双弯弯笑眼调侃“想不到大王还是个坐怀不乱的主儿?您就那么确定老朽不会跟您胡闹?”说着说着她又突然一抹脸,用那种缥缈的“天神”语气说“孩子,等到清闽强大,我们便可在神国再见……噗噗噗!”这是说到一半便破了功,笑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清闽大王磨了磨牙,很想将这女人从马上拖过来狠狠揍一顿。刚准备动手,号枝却伏在他耳边道“就算有个‘天神’站在您这边,可先王到底还没死。您离开金帐这么久,就不怕生变?”在他们开始谈到清闽金帐的现状时,他的几个心腹亲卫便有意将队伍往后拖拉了数十米。今夜风大,后面的队伍该是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的。
他知道号枝是故意躲着旁人来说这件事,眼见她神色认真起来,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感动“左大将且放心。各部族送来的美女我分了一多半送进先王的帐里,又派了亲卫把守。他既然已经禅让,那安心吃肉喝酒玩女人便是,否则我的亲卫就让他尝尝新造的弯刀。”
号枝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还有被削了双足的原王储赛提,意气消沉了几个月,大病一场,差点死了。好不容易活了回来后,便投在齐格勒氏族名下,帮着图格收拾事务,倒是很老实。”
齐格勒图格便是号枝见过的那名千夫长,如今已经升任右谷蠡王,在阿若挈策乌离开金帐后接手内外事务。他的弟弟齐格勒图纳则升任千夫长,继续在他身侧亲卫,也相当于对右谷蠡王的一种钳制。这种布置倒是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号枝露出个满意的微笑“看来大王还是有进步的嘛。”
这意思是说他以前很糟糕咯?阿若挈策乌一噎,正满腔恼火地要伸手去抓号枝,突然听到后面的队伍中发出一声嘹亮的口哨,那正是遇袭的示警!
“发生了什么?!”阿若挈策乌急忙拉住马缰,瞬间便有五百清闽卫将他与号枝两人团团围在中央,各自将刀剑向外,形成一个防御圈。
“大王,刚才走在最后的一个兄弟缚腿散了,落在后面绑了绑,突然便看见一道黑影将他掠了去,连声喊都没叫出来便没了!”亲卫图纳满脸是汗,透着一种无可隐藏的惊恐,“莫不是,这灵州境内闹鬼?”
号枝嘴里“啧啧”了两声,暗道这个亲卫到底年轻,实在是不如他的哥哥图格。“灵州府外围四处都是荒野,就算真的有孤魂野鬼也早就被这会撕人皮肉的大风吹散了,哪来的闹鬼之事?”说着她从马背上站起来,不由分说便踏着阿若挈策乌的肩膀往上一个纵跃。这下力道何其之大!清闽大王只觉得自己的肩胛骨都要裂了,却见那乌鸦轻飘飘落在马前,用力将马头向下拉,直到她的那匹白马跪在了地上。
“左大将这是做什么?”阿若挈策乌疑惑地问。
铁面乌鸦却对他露出一个冷笑“大王怕狗吗?”
“狗?”他还没来得及思考,突然听到极远处传来一声野兽亢长的嚎叫,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如临大敌“兄弟们,全部下马,让马跪在地上!莫使它们炸群!”
这五百清闽卫都是他最忠心最勇猛的亲卫,行动起来简直如臂使指。只见他们得令后立刻翻身下马,将马扯跪下后收刀换弓。清闽人皆精通马上骑射,甚至比刀剑近战更加擅长。此时数百张二石劲弓同时拉开,弓弦发出蜂群般嗡嗡的轰鸣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然而那狼群此时才姗姗来迟。原本冰凉的空气中忽然飘出一丝带着血腥的兽臭,就在那个瞬间,无数道漆黑的影子从低矮的灌木丛中飞窜出来,向着防御圈的方向疾驰!
两百米的距离在瞬间就已经被拉近大半,干燥的土地上扬起一片鬼怪翻腾般的烟尘,五百清闽卫的防御圈内,有精壮侍卫口中发出一声暴喝“着——!”那在弓弦上积蓄已久的力量即刻爆发,凌厉的箭光一闪而逝,下一秒钟,黑压压的狼群中发出一声惨嚎。一只作为前锋的小狼首先中招,被长箭从眼眶直贯入脑,那一瞬间它便死的不能再死了,只留下一副皮囊滚在地上。出人意料的,这头小狼的死甚至没有让狼群有一秒钟的停顿,数百双绿莹莹的狼眼鬼火般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众清闽卫再次射出一波弓箭,无一虚发,可那些狼尸却瞬间便被自己的同族活生生撕碎踩烂,破裂的皮毛滚在土中,溅射出猩红的血液!
狼是极有纪律性的群居动物。不仅会分工协作,更会照顾族群中的老幼和伤患,此时如此不要命般地冲上来,甚至不惜撕碎自己同族的尸体,众人都发觉了不对劲。
“这些狼被人操纵了!”号枝首先反应回来,“把弓箭都沾上火把的桐油!野兽怕火是本能,用火攻!”她这句话是用清闽的语言吼出来的,众清闽卫都听懂了,直往自家主子这边看。阿若挈策乌急忙加上一句“听她的!”他们这才动了,顿时射出的弓箭上带了火苗,再攻便有效了许多。
狼群发出哀嚎,丢下几十具尸体后,步步后撤到弓箭所能及的范围之外。弓箭上的火苗未曾熄灭,点点火光与莹绿的狼眼互相辉映,空气中的杀机愈发浓重。
“大王,你看。”随着号枝刻意压低的声音,阿若挈策乌抬眼远眺。在他目力所能及的极限处,银白的月光照耀在一处沙丘之上,那里站着一头和马匹一般大的银白巨狼,冰冷的双眼也回望着他!
那是狼族的神吗?在那种仿佛生死予夺的视线中,他从头到脚都被瞬间冰封,几乎连舌头都僵直了。然而号枝却飞快地从他腰后解下一把弓来,纵身站在高处,“嘎拉拉”一声将弓拉开。
“喂,号枝,那是四石的铁胎弓——”他还未提醒完毕,只见她烦躁地递来一个“我知道”的眼神,却抬起右脚来踏住弓把,双手拉弦,低吼一声竟硬生生将那张四石硬弓给撑开了!
劲风骤起,低沉的弦鸣从铁胎弓之上生出。烟尘飞舞,如水月光中,黑衣女子纤细而充满力量感的腰肢如坚韧的栎树枝丫般舒展,阿若挈策乌感觉自己生出一种恍惚,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夜“天神降世”的舞台上,她身披火羽,宛如太阳鸟一般降落在他身边……
“喝!”随着低沉的一声崩响,号枝的十指猛然一放,顿时就像是千万件铁器共鸣,铁箭在灰色的空气中刨开一道轨迹,朝着远处的狼神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