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丞的天牢前不久被蛮平妖人烧毁过一次,死了不少人。少府那边倒是贴了银子修整,但却只修整了门面的房顶,至于被烟火熏得漆黑的内部却没有怎么翻修,充其量不过是叫工匠来将开裂的地面重新夯实,甚至连墙面都没有重新粉刷。
谢琅打死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再进到这个要命的地方。他上次来的时候,是为了救云伐,他冲进熊熊燃烧的大火里拼命呼喊,眼见过这天牢的铁笼里有许多已经烧得焦黑的尸体——此时站在这个或许就烧死过人的狭仄牢房中,书生是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他不敢坐,也不敢靠在墙上,谁知道那些看起来貌似黑油一般的东西是不是某个死人焚烧后最后的残存物……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谢琅又是着急又是害怕,他听到狭长的走廊上传来足音,急忙大声喊叫“来人啊,快放我出去!我是冤枉的!我和蛮平邪教没有一点关系啊!”
“莫急,这不是来了嘛。”一个温和的声音传入谢琅的耳中,他尽力探着脖子从铁笼的缝隙中张望,只见一张仁厚的方正面孔出现在走廊尽头,“你不要怕,廷尉丞向来是严正公明的,只要你清清楚楚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本官查明之后,定不会为难于你的。”
“大人!”谢琅向来人伸出手去“大人,我叫谢琅,我是御史台的刚上任的监察御史,我身份清白家底干净,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被虎贲卫抓来了天牢!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他们一定是抓错人了呀!”
“不要急,不要怕,本官说了,只要你一样一样交代清楚……”
“我哪里有什么可交代的呀!!”谢琅着急地大吼。这吼声实在是有点大,站在铁笼外面的官员愣了愣,那张仁厚的方正面孔上突然生出一种极为不协调的笑来“哦,你不想交代?那也没关系……我杜律,有一万种方法让你交代。”
那种笑容,是狞笑。
书生一听这人自报家门,顿觉两眼发黑,只差一头便栽倒在地上“你,你想干什么?我知道你是申屠庸的人!……你若是敢乱来,御史台必定参你,叫你怎么上来的便怎么下去!”
这话说的底气不足,杜律脸上没有一丝害怕的神色,他吩咐狱官小吏打开铁笼,将谢琅拷了出来带去审问。被绑在铁椅子上坐着,谢琅眼睁睁看着他动了动脚,将一盆熊熊燃烧的炭盆踢到他屁股下方,嘿嘿笑道“小书生精神真好,舌头根子还没有吓得发直,倒省得本官撬你的嘴巴。”
从旁边的墙上取下一只奇形古怪的刑具,杜律故作体贴地帮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继续说“你现在坐的这张叫火椅,现在还不觉得热吧?待会儿就会越来越热,越来越烫,把你的臀腿都烧焦烤烂,嘿嘿,你的那话儿都会烧成一条炭!到时候啊,不用再受什么刑罚,你就会躺在牢房里,躺在自己的屎尿里活生生地烂死。”
“还有这个,这个叫铁鸽子。”他向谢琅展示着手上的刑具,“你知道世界上什么最疼?剖腹砍头那都不算什么。等一会儿啊,我就用这铁鸽子把你的脚指甲一个一个地翻起来,让你好好享受享受……”
“士可杀不可辱!”谢琅嗷地大叫出来,呸地往杜律脸上啐了一口吐沫,“我谢琅行得正坐得直,问心无愧!我不过是报送了蛮平粟的折子,与邪教绝无关系!就算你再用什么酷刑折磨又如何!”
“何人要对你用酷刑?”
门厅外光线一暗,一个苍老的身影慢慢踱步进来。因为逆着光,杜律眯起眼睛分辨了几秒,才大惊躬礼道“下官廷尉左监杜律,拜见御史大夫!”
钱建叶只哼了一声算是答应,就又问谢琅“小书生叫的如此凄惨,是何人要对你用酷刑?”
杜律额上不禁流下冷汗。崔始宸因为之前血洗过廷尉丞,当初认命他任廷尉左监时,还特地吩咐了一句近期不要有严刑酷吏的事态出现,免得朝臣惊恐。而今申屠庸等着要一个答案,他便着急了些,想着无论如何先将这书生的口供弄到手,再慢慢定罪不迟,可哪里知道,为了一介小小的监察御史,居然能劳到御史大夫钱建叶亲自出马捞人?
谢琅原本也是一脸的惊疑,可是在看到门外那个金棕色头发的背影时便了然,心中也生出无限感叹来——到底是又被他救了一次!
“呵呵,钱老大人今日竟有空来天牢这等阴湿肮脏之处,实在是辛苦。”杜律面上肌肉抽搐了一下,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来,“还不知钱大人这次前来是为了?”
“自然是为了我御史台的人呀。”钱建叶理所当然道,他望见谢琅被五花大绑在铁椅子上,屁股下还燃着炭盆,便冷哼道“这天气又不冷,你等却燃这么大一个火盆,也不怕把人闷着。”说着便一脚踢开了那火盆,还安慰性地拍了拍谢琅的肩膀,大声说笑“小子,前两天报的那封蛮平粟的折子,圣上还欣慰夸赞了一番,今日就被虎贲卫抓来拷在这儿了!怎样,是不是尝到了人生大起大落?我就说要你平日安稳处事,不听,这下吃了苦头了吧?”
听着钱建叶以长辈身份对谢琅又笑又骂,杜律的冷汗淌得更厉害了。这小小一个监察御史居然如此得御史大夫的青眼?或许申屠庸是不怕的,可对于钱建叶来说,按死他杜律却比按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要是他的动作早了,真的伤到了这小书生哪处,此时哪里还来得好果子吃!
一番相谈之后,钱建叶叹了声人老了,在这阴湿的天牢中站久了腿疼,便先行出了门,杜律及各狱官小吏也急忙跟了过去。谢琅张望着那门口人影一闪,却是陆凌霜走了进来。
“辛苦了,我没来迟吧?”他将书生四下里打量了一番,见这人虽然的确吓得不轻,但确实没有受伤,便松了口气,“时间有限,我与你长话短说:在人面牛那事儿过去不久,后宫里边又出了事。近水宫内,荣宠正盛的顺妃刚进夜宵,吃着吃着便突然面色恐怖,疯狂咀嚼。待她一口鲜血喷出,宫人看见地上零碎秽物,居然是她将自己的舌头都嚼碎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谢琅一惊。
陆凌霜皱眉“还不清楚,当时人便发了疯,太医院去扎了几道针才清醒,但是舌头已经无力回天了。要知道顺妃肚子里还怀着龙种,现在整个后宫都乱了套,紧接着又有人从顺妃吃剩的食物里发现了蠕虫——就是白日里人面牛身上的那种虫子。由此便有传言说蛮平邪教已经入侵近皇宫大内,人人自危,这才将你抓了过来。”
谢琅目瞪口呆“就因为我报了一封蛮平粟的折子??”
“恐怕不止这么简单。”陆凌霜叹息道,“我听说你被虎贲卫带走,就先和老师来了一趟天牢保住你的小命。但现在也只能保你不受酷刑,绳绑饿肚的你可就得忍着点了。若杜律等人胡乱攀附,你千万小心。”
谢琅急忙点头称谢,又问“那我得在这天牢关多久?醉仙楼可有消息?”
说起醉仙楼,陆凌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王焕已有数日不见人影,不过他是‘鹭嘴’,此时定然在谋划什么。咱们,且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