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崔始宸下令平息民舆,不要引起骚乱,但是明德门外那人面牛是有上万的安京百姓和各承官员看到了的,一时之间哪里按得下风声去?
醉仙楼闭门谢客已有四五天时间,云伐因为随舟弄浪的事情倍觉伤心,将王焕拒之门外不再理睬。王焕觉得自己很倒霉,他前些日忙着和赵天那群凫鸭官打交道,回到楼里就发现这玉算盘发了疯,在整个雅阁里上蹿下跳,把书生吓得够呛,他趁着朝堂上的风声索性关了店,专门搬张椅子来看云伐发疯。
见他回来,谢琅就避了出去,反正御史台有陆凌霜看着,他也不是很担心。但这厮再这么疯下去可就不太妙了。王焕甩了甩头,一张风度翩翩的俊脸上满是抑郁“我说云伐啊,咱们到底同事这么久了,好歹给我点面子呀!如今满城风雨,我窝了一肚子的八卦,你就不想听听?”
话音未完,屋里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既然忌惮我身为景王庶长子,何苦邀我进入白鹭庭为十七王做事!不如放我闲云野鹤去罢!”
放谁也不可能放云伐啊……王焕咂了咂嘴,无奈道“别怄气,你想啊,就谢琅那样的十七爷都敢用,又怎会真的计较你的身份?若他真是个心胸狭隘之人,莫说用你,早就派人把你砍做两段,坟上的草都得三米高了!”
“……谢琅那是蠢,何苦把我与他来作比较!”屋子的木门被人重重拉开,云伐头发散乱,两眼下一圈青色,“如今他又被你作进天牢去了,我倒想听听鹭嘴官到底是有什么盘算,才要他去受那等罪?”
“嘿嘿,有句老话叫‘置之死地而后生’,你该不会没听说过吧?”
正如狡猾的鹭嘴官所言,谢琅确实是要被“置之死地”了。
虽然免了酷刑,可他被绑在那铁椅子上整整两三个时辰才得以放下来,连自己的腿都感觉不到了,几乎是被狱官架着扔回牢房的。从昨日至今,也未能吃上一口热食,唯一充饥的只有小半只干巴巴的馒头。谢琅过过苦日子,倒也不嫌弃,只是实在口渴,叫了半日也无人理睬,只好在牢房的角落里蜷缩成一团,就那么强忍着不适睡着了。
他睡得十分不安稳,噩梦连连。一会儿是梦见天牢里又起了大火,自己在铁笼中拼命挣扎惨叫,好不容易挤出去半个身子,背后却有个以前烧死的漆黑厉鬼猛地一把抱住了他;一会儿梦见陆凌霜、云伐王焕等人冷笑着骂他是废物,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放弃了救他出去,他独自一人在这铁笼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直到身体佝偻,鸡皮鹤发;一会儿又梦见自己被定了死罪,穿着囚衣跪在菜市口,刽子手提着大刀在旁边嘿嘿狞笑,他一口烈酒喷在刀刃上,只待那一刀劈下,人头落地……
“不要……不要啊我是冤枉的!!”谢琅挣扎着醒来,发觉是害了噩梦,刚刚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突然听到狱官喊着“周一丙,吃饭了!”便把一碗汤泡饭从铁笼的缝隙里送了进来。
汤泡饭是热乎的,在饭上居然还盖着两大块红烧猪肉,浓油赤酱裹着上好五花,黄橙橙油滋滋的还配着几颗葱花,那香气勾地谢琅不住地吞口水,却还是叫道“我不是周一丙,我是谢琅啊,你们送错人了!”
那狱官早走了,哪里叫得到人?书生又渴又饿,板着碗小心地去喝了一口米汤。但这一口吞下去便停不下来了,他忍不住喝了一口又一口,最后狼吞虎咽地把那一大碗猪肉汤泡饭全吃了下去。腹中有了食,纵使是在牢狱当中也让他满意地叹息出声来。摸着自己圆溜溜的肚皮,谢琅刚想找个什么东西来剔剔牙,却听到外边又有了动静。
“周一丙,吃饱了吧?吃饱了就可以上路咯。”这次出现在谢琅面前的,却是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凶恶大汉,手里拿着铁链,二话不说就套住了他的脖子!
“什么!去哪里?你们要带我去哪里?”谢琅死死抓住铁笼不肯放手。
“嘿嘿,吃了断头饭,你说要带你去哪?”
断头饭?!这三个大字如同一道天雷劈在谢琅的天灵盖上,他嗷地尖叫起来“你们弄错人了!我不是周一丙!我不是周一丙啊!救命啊!救命啊!!”那凶恶的大汉似乎已经见惯了将上刑场的犯人的种种丑态,也不管谢琅又哭又喊又抓,只用一只手掌便捏住了他的脖子拖走了他,任凭这人在喊什么也充耳不闻。
书生被人拷在刑场上,被左右两个刑官压在断头台上,他想着自己居然要冤死此处,大声哀叹“怪不得你们只敢半夜砍头!原来是怕天公看见,怕老天有眼劈下神雷来把你们一个个都击毙了!我谢琅今天纵使枉死此处,也定要化为厉鬼,架起阴风去御史台报冤!”可刑场上无人理睬他,场中只有霍霍的磨刀声。当那鬼头大刀悬在头顶的瞬间,谢琅死死闭上了眼睛,心中大喊“云伐,王焕,陆凌霜,对不住你们,谢平治要先走一步了!”
“哐——!”这是鬼头大刀砍到了断头台的声音,自己的脑袋也就此和身体分了家了吧。
谢琅不敢睁眼,听说砍头死的人一时半会儿还有知觉,他怕看到自己的身体远远落在一边的那副惨象。他就这样闭着眼睛躺在地上,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仿佛被人抬着,又好像在飞快地移动,一会儿上一会儿下,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咦?人死后意识能保持这么久的?还是自己已经变成厉鬼了?
书生躺了好一会儿,直到自己好像被放在了地上,周边再没了声音。
不……还是有声音的。那是细微的“哔啵”声,那是什么东西?好像……好像是蜡烛燃烧时,烛花炸开的声音?
谢琅终于慢慢地睁开眼睛,首先尝试着动了一下手脚,然后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双手用力揉搓着自己的脖子“我有头,我有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耳侧终于传来个耳熟的声音“你这小子,还不快起来谢恩!”
“钱大人!你也死了吗!?”见到钱建叶那微微弯着的身影,谢琅大惊失色。前者听闻这书生满嘴胡言乱语,顿时岔了气,大声咳嗽起来。另外有个瘦高的老人大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背心无奈道“都说了这种方法定会吓坏这年轻人,你却不信,偏生说你家门生看重的人不会差,你看看,都吓成这幅德性了!”
谢琅平日不得上朝,只在金殿外面旁听过一次。却是对这个声音有印象的。
这不是左羊丞相又是谁!他连忙想从地上爬起来,可手抖腿软,花了好一番力气还都没能站稳。就在此刻,侧室里传来一声通报,吓得谢琅立马又躺了回去——“圣上驾到!”
崔始宸?难道说这一切都是他的示意吗?对了,昨天白日里那头人面青牛,可不就是在皇帝面前喊了两次他的名字!谢琅这样想着不由觉得通身发寒,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强自镇定唱名道“微臣御史台谢琅,参见圣上!”
“嗯,你就是谢琅?看着倒是文弱。”崔始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只觉这书生面目浅淡平凡,抖成那个样子也不像是什么大材,便想不通为何申屠庸三番两次地要找这么一个愣头青的麻烦。
只不过申屠庸居然如此想杀他,那这人身上必定有那老狐狸的死穴……崔始宸这样想着,便对谢琅笑了笑“听闻你在极北三州长住过一段时间,熟悉当地风土人情,又兼忠心赤胆,不畏风险上报了蛮平粟的事情。朝廷得才如此,朕十分欣慰。”
谢琅连称不敢,崔始宸当头先扣了这样一顶高帽下来,他心中的疑惑却愈发凝重了。刚想试探试探口风,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却听崔始宸身边那白面无须的中年宦官冷漠道“既然谢大人本就是蒙州人士,也该是不惧怕风寒辛苦。那就劳您做个活计,往那邪教肆虐的极北三州走上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