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哒……”空旷的天地间,似乎只有马蹄踏在黄土上那略显沉重的蹄音。在这片渺无人烟的荒漠中,号枝已经行了两天一夜,纵使她习武,身体底子过人,此时也已经累得受不了了。
“是这条路应该没错吧……”她从怀里拿出一张地图,可是刚刚展开,便被大风“呼”地一声刮跑了。号枝目瞪口呆,捞了两下没捞回来,眼睁睁地看着那张淡黄色的羊皮纸自由地消失在天际。
干!她迷路了!大名鼎鼎的铁面乌鸦居然在凉州灵州交界,这鸟不拉屎的乡下地方迷路了!
说来其实这怪不了她,也怪不了给她那张老地图的青胆。
俞国极北三州气候恶劣,作物牲畜难以成活,本就是个地广人稀的环境;加上号枝这一路疾行,更是故意挑着偏僻荒凉的地方走,以避人耳目,这下倒好,可能跟在身后的桩子是甩掉了,也把她自己给绕晕了。
此时丢了地图,更彻底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号枝的心情不太爽快。不知还有多久才能找到落脚之处,她便下马行走以节省马力。行至正午时分,风停天清,一轮明晃晃的日轮挂在头顶,阳光直射而下,虽然算不上热,却晃得几乎让人睁不开眼。号枝取下防风沙的面巾,盖在自己头顶上,再拿水囊灌了几口,思虑一番后,又倒了些许在掌心中,任由马儿伸出舌头舔食。
“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她一边牵着马懒懒散散地走着一边低骂,“真不知道那安王爷是怎么管的,到处都是死气沉沉,连个人影都见不着……”正兀自骂着,突然眼角瞟见路边大石上有个不起眼的暗红色印记,她一愣,立刻像发现了宝藏般扑了过去!
轻轻擦去石头上的浮灰,那枚暗红色的鸟型印记正是“迦楼罗众”的联系标志。有这个标志的地方,那附近一定有她的人!想到这一点,号枝总算高兴起来,便往大石后边避风的地方坐了下来稍事休息。果不其然,她歇了不到两刻钟,风中传来一阵清脆的鸟鸣,她立刻从胸口扯出一枚舌哨回应,下一刻,便有三个黑衣女子突然出现在身前“‘迦楼罗众’在此,参见景阳郡主!”
“不用与老朽客气礼数,世上已无景阳郡主,叫‘号枝’即可。”她叹了一声,目光在三名黑衣女子脸上一一扫过,眼中掠过一丝不为人所察的寒意,“雀阴和你们在一起吗?”
“雀阴姐姐她……”其中看起来最为年少的一人想要回答,却被另两个拽了一拽,便又闭了口。
号枝了然“既然如此,那你们带老朽去见他即可。”
“郡主想要见谁?”
“自然是拜月白狼教的白狼巫师……镜炴国皇室唯一的活下来的男丁——舒王沈玄度。”号枝微笑道,似是完全没有见到面前三人面如死灰,“他是你们新奉的主子没错,却也是老朽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想要再见一面叙叙旧,不算过分吧?”
“……既然如此,请号枝前辈蒙上眼睛,与我等同往。”迦楼罗三人说着便递过一条遮光的黑布,确认号枝什么也看不到之后,这才为她引路同去,话语中却改了称呼,默认已经另认主人了。
号枝被三人牵着往前走,只感觉脚下如同踩着棉花般没有一丝着力感,便笑道“老朽听说蛮平异人皆善用奇门遁甲之术,本来还想见识一下的,可惜了。”
耳边无人回答。大约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眼睛上蒙着的那黑布才被拿掉,号枝一时间有些不适应刺目的阳光,半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身在一条小河边。
说是小河,似乎也不恰当——这水流太小了些,细细的一条波光从遥远的地方努力地延伸过来,却也只能滋润一番长在河岸上的杂草,不堪大用。而那白狼巫师就坐在河对岸的一块大石头上,脸上带着狼神的面具,身穿皮草和轻纱的服装,与号枝隔岸向望。
号枝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呼吸“舒王殿下,经年未见。”
“景阳。”白狼巫师站起身来,目光复杂,平缓的声音中隐隐带着激动,“景阳……我不知道你还活着。如果我早一些知道,定会拼了命护你……”
“老朽记得舒王殿下身体一直不好,现在可好些了?”号枝打断了他的话。
“我、我好多了。”白狼巫师再次向她走去一步,堪堪停在河边,那簌簌流淌的河水已经浸湿了他的鞋子,“景阳,我很想你……这么多年来,你还好吗?”
号枝微笑起来,伸手往脑后去解开了面具,露出伪装下清秀的面孔来,右眼边那颗米粒大小的赤红小痣宛如泣血“舒哥哥,景阳很好。”
白狼巫师也笑起来,他同样摘下面具,平淡温和的五官笼罩在重逢的喜悦与悲哀中。如同童年时在杏山别院一起玩耍一般,他向她伸出手“景阳,过来!”
号枝握住沈玄度的手掌,纵身跳过那道小河,乳燕投林般紧紧抱住了他。男子的肩背纤薄,腰身很细,虽然穿着层层叠叠的纱衣和皮裘,号枝也能感觉到他皮肤下支棱的肋骨。“舒哥哥瘦了许多。”号枝将头埋在他胸口贪婪地呼吸,仿佛努力地想要找寻一丝以往镜炴故人的气息,良久才舍得放开。
沈玄度眼中已经泛了泪,伸手去揉她的发心“景阳倒还是以前那副老样子,总是高来高去的,算是在和我炫耀轻功吗?”
“我有何值得炫耀的?”号枝歪着头对他眨眼,“倒是舒哥哥,一声不吭地就变作了拜月白狼教人人跪拜的白狼巫师,若非俞国安王爷告知,我都不知舒哥哥还活在世上。”
沈玄度眸中晦涩起来“景阳会来寻我,是因为安王预备动手了吗?”
“对呀,我是来杀你的。”号枝玩笑似的拿手指戳了戳面前男子的脸颊,“舒哥哥,你怕不怕?”听她此言,一直跟在两人身后的迦楼罗众身体猛然绷紧,几乎立时便要冲上来拿人,但沈玄度却往背后做了个手势,制止了她们的动作。
时隔经年,他自己都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沈玄度了,难道却要她还是当年那个沈金乌吗?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以前是那么干净,宛如最清澈的泉水,如今却寒潭般深不见底。而那身黑衣,则仿佛是被血液染透了又干,干了又染透,浓重的戾气无论怎么都掩盖不去,恍如从尸山血海中爬回人间的厉鬼……但是,那又如何呢?
再次被面前的人紧紧拥抱在怀中,沈玄度的眼泪掉在号枝的皮肤上,滚烫地令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没关系,你已经是“报丧之鸟”又如何?我也是“白狼巫师”啊。就算时过境迁,故人不再,但是你回来了,你来寻找我了,这便足够。
“景阳,景阳……”不断地呼唤着她的名字,沈玄度拼命收紧双臂,试图借她来暂且填补自己内心那个巨大的空洞。几息过后,号枝也伸出手去,像抚慰一个迷路的孩子般,一下一下安抚着他的背脊。
然而就在这时,沈玄度突然紧捂住自己的口鼻,喉头咔咔两声,猛地从他指缝间涌出一大股温热粘稠的鲜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