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大雪从半夜一直下到清晨不曾停过,积雪已经能沒过了脚踝。
“娘娘,娘娘!”宫女绿荷扑倒在曲濯钰的脚边,不住地抹眼泪,言语中满是委屈。
“就算您住这冷宫,那也还是皇后娘娘啊!内务府那帮狗眼看人低的奴才,怎么敢,怎么敢不给您碳火烧呢!”
曲濯钰轻柔地抚摸绿荷的头发,“孩子,苦了你跟着我这个没前途的皇后了。你往后去跟着荣妃吧,她是我唯一信得过的。荣妃虽说身子弱,但是在宫中能安然周全,你跟了她,她会待你好的。”
“不,不!奴婢不走!娘娘对奴婢有救命之恩,奴婢是下定决心要报答娘娘的!奴婢说什么都不会背弃娘娘!再苦再累,奴婢也跟着娘娘!”
绿荷头磕在青石板上,声音砰砰响。
“你说你要报答我,对吗?”曲濯钰美目微眯,“好孩子,那你去替我办一件事,办成后就跟了荣妃,好好活下去。”
绿荷拼命点头。“娘娘说什么,奴婢就做什么!”
曲濯钰伸出手,要绿荷附耳过来。绿荷表情变得越来越凝重,随后重重地磕了头,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在青石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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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荷走后,曲濯钰就静静地躺在冷宫的床榻上,竖耳听着外头声响。
一声尖锐的“皇上驾到”,撕破了冷宫的寂静。
曲濯钰叹了口气,打开红木箱子,取出当日封后大典上穿的凤袍,颤着手换上身。
曲濯钰一滴眼泪都落不下来。她的眼泪早在嫁入魏王府时就流光了。无休无止地妇人心计争斗,早就让她明白天家恩宠是可望而不可即。
大红凤袍,金制凤冠。曲濯钰穿着凤袍一步一步走出冷宫,刹那间,仿佛曲濯钰走的不是冷宫的青石板路,而是封后宫道。
“臣妾拜见皇上。”
曲濯钰盈盈一笑,徐徐跪下,行了稽首礼。
魏王,不,是皇上。贺熠燃冷眼看着曲濯钰行完礼,也不唤她起来。
“皇后……你陪着朕,十二年了。”贺熠燃俯身捏住曲濯钰的下巴,两个太监牢牢地钳制住她的双臂。“可是你,曲家还有江南的势力实在是太大了,大到朕夜夜不得安眠!”
曲濯钰吃痛,不得不昂起头看向贺熠燃,气极反笑。“怎么,皇上纳的一宫又一宫的妃子,大将军、国公府的女儿,就能让皇上安心安眠?”
贺熠燃没有回答,淡淡地说道,“阿钰……只要你把曲家商铺交出来充归国库,人脉情报网交给朕……你依旧是朕深爱的皇后。”
贺熠燃一声“阿钰”,让曲濯钰本以为干涸的泪又涌了出来,红了眼,挣脱了两个太监的钳制,站直了身子,笑了起来。
“是啊……是啊……你一声阿钰、一时的柔情蜜意便能骗得我晕头转向,不顾一切。那时,你也是这般哄骗我阿兄阿爹的吧?最后的最后,莫名其妙地成了通敌叛国、意图谋反的罪人!”
贺熠燃脸色微变,依旧维持着面上的笑容,“那是他们罪有应得,而阿钰你不同,你爱朕、助朕登基称帝,你是有功之人……”
“不过是狡兔死……走狗烹。”
曲濯钰听着贺熠燃的话,愈发觉得心寒胆颤。阖上眼,泪水滑落到口中,苦涩极了。
蓦地,冷宫蹿起火光,愈演愈烈,木头燃烧发出噼啪声响。贺熠燃在一众太监与侍卫的掩护下匆匆撤离。曲濯钰回首看了一眼烈火中的冷宫,火光衬得曲濯钰别有一番妖艳美感。
贺熠燃匆匆离去,随从丢下了装着满满鸩酒的酒壶去逃命,鸩酒虽洒了不少,但还有小半壶在里头。曲濯钰拾起酒壶,擦去壶口沿边上的尘土,将鸩酒一饮而尽。
呵,鸩酒和普通烈酒一样嘛,辣得人心肺像烧得疼。绿荷放的这把火一烧,算是助我能摆脱皇家,免入皇陵了……太好了……
曲濯钰喷出一口血来,瘫软在地上想着。在即将失去意识的一刻,火光朦胧中,她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人影冲了过来,紧紧把她抱在怀里,救出了火场。
那人身上有好闻的草木香气,清清凉凉的,好似能缓解饮下鸩酒后心肺被火烧的疼痛症状。曲濯钰不由得贪婪得多吸了几口。
“鸢鸢,鸢鸢!”
在曲濯钰彻底昏死过去之前,她听见了有人在唤她幼时的乳名。努力想睁开眼看一看,却是徒劳无功,渐渐停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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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火光冲天的冷宫不远处,绿荷在冷风中静静跪着,泪水结成细碎的冰碴。她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娘娘,奴婢绿荷终究还是辜负了您好好活着的嘱托……奴婢……奴婢来陪您了。”
咚。
绿荷纵身跃进深井中,井水冰冷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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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鸢!鸢鸢!”
两个声音慢慢重叠在了一起,曲濯钰才费劲儿地睁开了双眼。第一眼却看到了她娘南绮云。
“娘……”
曲濯钰喃喃道,偏头看过去,熟悉的摆设,这分明是她少女时期的闺房!
“哎哟,我的心肝女儿哟,怎的好好的就得了魇症了,这胡话说了两天了,今儿可算是醒了!”南绮云擦拭去眼泪,扶起曲濯钰,拿了软枕给靠着。看着曲濯钰倚在床边,小脸煞白,心更是揉碎了般疼,“鸢鸢,你可吓死娘了,娘就你这么一个女儿……”
曲濯钰意识到自己重回到了少女时期,十二岁那年得魇症时。
“娘……女儿做了一个很长很长很长的梦,恍惚过完了一生……女儿,女儿还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娘了……”曲濯钰难掩激动心情,扑在了南绮云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哭了一阵子,情绪平静下来,曲濯钰才慢慢从南绮云怀里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曲濯钰看向紫槿,那个前世为她扑汤蹈火、甚至以自己的命为她换来了生机的忠心婢女……还有绿荷。也不知,绿荷怎样了……
南绮云拉着曲濯钰的手,看着紫槿满意之情溢于言表,徐徐说道,“这些日子,若不是有紫槿帮衬着,恐怕鸢鸢你的魇症未愈,娘这身子先吃不消了!”
“娘……您辛苦了。”曲濯钰覆上南绮云的手,泪光盈盈。
“阿娘!阿娘!我听说妹妹醒了可是真的!”
一个少年手执着长枪,兴冲冲地跑进房间来。
“哥哥……”曲濯钰冲着来人笑了起来。
来人正是曲怀瑾。
“瑾儿从校场回来?”南绮云看着曲怀瑾满头大汗归来,也感慨他们兄妹二人情谊深厚,不由得打趣几句“现在鸢鸢病着,那些杏仁乳酪全教你吃入了腹。”
曲怀瑾也不靠近曲濯钰,生怕自己生上的冷气冻着妹妹,挠了挠头“娘,我这也算为妹妹除了一害嘛!”
直到此刻,看着亲人打闹,曲濯钰惶恐的心才算安了下来。还好,不是梦,是真的回到了十二岁的江南,她依旧是那娇生惯养的世族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