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正是万籁俱寂之时。
将军府内,一处带庭园的院落之中,有人正在房里安眠。
有一股幽微的妖气泛过微弱的几近不存在,若有似无的,穿过门封,绕过屏风,向着床榻之上迫近。榻上之人仿佛未得好梦,即便在梦中也紧皱着眉头,对即将来临的危险一无所知。
那妖气缓慢游来,在即将攀爬上榻上之上脖颈之时,突然被掐断了。
黑暗之中,有人影在侧,一道轻微的女声响起:“大人,果然是此刻府中之人做的。”
“谨慎,毒辣,且奸猾。”沉稳的男声随之响起。
片刻之后,房中再无人烟。
将军府内木君安置的客房之中,烛火燃起,芙蓉小心随侍在侧,“大人,有人耐不住手脚,想对雪满天动手了,幸好您早就在他身旁设置了妖力结界,我们才得以及时用分身阻止。想杀雪满天之人必定是杀害涟涟小姐的真凶,不过此人实在小心,不但隐于幕后驱使妖气动手,且在妖气上做了手脚,让人无法辨识出妖气主人。”
柳月沉思片刻,道:“去请烈魔。”
“大人?”芙蓉疑惑道:“白日已经盘问过烈魔大人了,此刻夜深……难道您怀疑是烈魔大人动的手?”
“去请。”柳月没有解释芙蓉的疑惑,只是淡淡的命令道。
芙蓉不再多问,立刻前往,不出片刻,便将烈魔带来。
烈魔乘疾打了个哈欠,语带不敬,开口道:“咱们木君大人好大的威风,夜半三更,扰人清梦,说要见谁便要见谁,真是了不得呢。”
柳月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你养着山神,我并未多加置喙,不妨合作一些。”
乘疾微微一凛,却不肯退让,“哼,珊珊那孩子没有家人,山神一族也从来没有来人找过她,她孤苦无依,我收留她,待她如珠如宝,怎么还有错不成?”
柳月冷笑一声,“妖王只是闭关,他会有出关一日。”
“你少拿妖王来压我!”乘疾自惨败在叶朝手下,心内从来都是痛恨于他,只是那仇恨隐晦,此刻柳月大咧咧拿妖王刺他,叫他如何不恨。
“你也知道这是一趟浑水,没有带着珊珊同来,所以此刻的你,不是我的对手。”柳月用无比冰冷的眼神注视着乘疾。并非他柳月狂傲,本来柳月便是除妖王之外,第一个进阶二品的妖兽,且全凭天赋力量,未曾走旁门左道。在五方大妖兽之中,柳月的实力从来都是最强的,只是他性情平和,鲜少与人相争,倒容易叫人忘记这个事实。
乘疾见柳月动怒,计算得失之后,终于按捺下自己的不安分,桀桀怪笑一声,道:“我怎敢对妖王的养父不敬。”
“涟涟之死,是否与你有关?”柳月盯着乘疾,直截了当地问道。
“无关。”乘疾迅速回答,丝毫没有避开柳月审视的眼神。
“好,我信你。”柳月了断地说道。
这回答倒是叫乘疾吃了一惊,他还没开口说话,只听柳月继续道:“你即刻启程,回去北境。”
“啧。”乘疾不阴不阳地开口说道:“大家都知道木君大人你心疼君霖那小子,怎么,现在已经一门心思决定拉偏架了吗?”
“我,君霖,花真。即便你与血滟滟联手,也不是对手。”柳月冷冷道。
“你这么着急撕破脸皮了吗?”乘疾冷笑着。
“与你说话,不必拐弯抹角,妖界和平得来不易,你若安分守己,五方继续保持平衡,你依然是称霸一方的北境之主。但你若一意孤行,且不说今夜你没命回北境,来日朝儿出关,第一件事,就是取珊珊性命。”柳月直白地威胁道。
乘疾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片刻之后,他道:“我可以走,不过你必须向我保证,妖王不会对珊珊出手。”
“我可以保证,不过还有一个条件。”柳月有条不紊地开口。
“什么条件。”乘疾挑眉,没想到这个柳月越发难缠,挑准了时机讨价还价。
“你安守北境,再不得侵犯君霖与花真的领地。”柳月说出了他早就盘算好的条件。
乘疾咬了咬,恶狠狠道:“好,我即刻就走,你最好说话算话!”
柳月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容,“我的信誉,从来都比你好。”
乘疾嘲讽地勾了勾嘴角,随即转身,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一直安静待在暗处的芙蓉,在乘疾走后,慢慢走到柳月身旁,道:“大人,您已经预见那小山神潜力无限,将来妖力是会超越您的,为何您要做出这样的承诺?”
“朝儿是天赋之子,珊珊再如何,也比不过朝儿,只要有朝儿再,不怕他乘疾能翻天。”柳月淡淡道,只是这平淡的语气中,不由自主地透出一股子骄傲来,他从来都是以叶朝为傲的。
“倒是没想到,烈魔大人如此在乎珊珊小姐,一知道您已经识破珊珊小姐的潜力,便肯答应任何条件以此保护珊珊小姐的安全。”芙蓉感叹道,毕竟在妖界之人的心目之中,北方的烈魔是残酷无情麻木不仁之辈,谁能想到他居然会在乎一个小姑娘呢。
柳月不知想到了什么,没有说话,只微微一笑。
“大人,您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对吗?”芙蓉突然轻声问道。
“妖界平衡来之不易,只能让血涟涟含冤,毕竟,她已经死了。”柳月的语气十分淡漠。
芙蓉内心微微一痛,“那,如何给众人一个交代?”
“就说查出涟涟身上有灵气,是修仙者所为,至于是哪个家族,需要时日盘查,拖久了,事情便淡了。”柳月在知道真凶的那一瞬,便已经有了这样的决断。冤一个人不算冤,妖界万千生灵,不能遭受浩劫。
“血娘子恐怕不会轻易接受这样的说辞。”芙蓉担忧道。
“你私底下去办。”柳月吩咐道。
芙蓉问道:“大人的意思,是要我去暗示血娘子,我们知道了涟涟小姐与人有私,珠胎暗结一事?”这么说着,她自己点了点头,“大人英明,血娘子极重名声,若是她的妹妹与凡人有私之事被人知晓,她必定不肯,那么她也就会同意我们的说法。”
“用同样的说辞应付花真。”柳月嘱咐道。
“花真大人在乎涟涟小姐,必定不欲涟涟小姐死后还名声有损,自然也不会再声张。”芙蓉点头。
柳月站起身,道:“君霖这边,我亲自去说。”
话音刚落,已经不见柳月身影,不过瞬间,他已在君霖房中,三言两语,他说明了来意。
柳月入房之时,君霖没有安枕,看他样子,似乎很久没有入睡了,就这样在黑暗之中枯坐着,直到柳月到来,才掌灯驱散黑暗。
听完柳月的话,君霖毫无反应的保持沉默,良久之后,才开口道:“那么,涟涟就这样白白死去了吗?”君霖的声音很低,其中却含着无限悲痛。
“我亲自与你说,便是要你以大局为重。”柳月开口道。
“大局为重,大局为重,大局为重!”君霖直重复了三遍这句话,突然起身,狠狠道:“我从前便是以大局为重,父母惨死,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悲痛松懈!涟涟!我待涟涟如亲妹!我明明可以找出凶手为她报仇,依然只能以大局为重!”君霖向来沉稳温和,难得爆发这样激烈的感情,可见他与血涟涟的确深情厚谊。
“还有一事。”柳月没有劝慰他,而是悄然转了话题,且知道君霖一定会关心这个话题,“涟涟诞育孩儿,一个半妖,在妖界有多难生存,你应该知道,如果你真的在乎涟涟,便应当知道,涟涟必定拼死护住了她的孩儿。如今那孩子下落不明,你若还萎靡不振,只怕这孩子也要凶多吉少。”
君霖猛地一个激灵,他怎会忘了这个事情!对,孩子!他一定要保护好这个孩子!
“找孩子是一方面。”柳月看着他,继续道:“阻拦杀这孩子的势力,才是目前最要紧的。”
“是,是!”君霖狠狠搓了一把自己的脸,努力让自己清醒冷静,“木君大人说得是,要了涟涟性命之人,必定不会放过涟涟的孩子,我一定不能让他得逞。”
见君霖的悲痛已经被成功转移到对孩子的紧张之上,柳月便知此行不虚,微微点头,飘然而去。
翌日,由芙蓉代为宣布关于涟涟之死的处理结果,此刻乘疾已经漏夜回去北境,血滟滟被暗中威胁,君霖与花真只紧张孩子安危,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局势,便安安稳稳地被处置妥当了。
柳月带着芙蓉离去,花真暂且留下帮助君霖,唯有血滟滟,站在大门之外,迟迟未能离去。
她抬头看着门楣之上悬挂的大幅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提着“将军府”三字。这三个字倒不是因为君霖的封号为将军才取的,早在君霖父亲君天在时,这座尊贵的府邸便被称为将军府,以此表示众妖对君天的尊重。
血滟滟此生,最痛恨的便是这三个字,当年她做小伏低,在这将军府中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她都不在乎,她只在乎有朝一日,她能成为这座府邸的主人!
“君天……”她轻声低吟出这个名字,带着刻骨的怨恨与一丝奇异的情愫。
她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这三个字,在心中暗暗发誓,终有一日,她要亲自拆下这个匾额,狠狠踩在脚下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