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从这里夺取的，春天会交还与你。

夜深人静，朱祁佑还在书房。奏章早已经批完，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望着一沓纸张出神。

那些纸张，被他一张张摊开。有些龙飞凤舞，有些扭扭歪歪，还有些皱皱巴巴明显被人揉过废纸一张。但现在，被人精心保存着，时不时被人拿出来回忆一番。

“皇上，夜深了，该歇息了！”王公公劝道。与王公公一同值班的小太监心里纳闷，平日里王公公是不会开这个口的，因为这样会惹皇上不痛快。王公公，今天是怎么了？

朱祁佑闭上双眼，时间越长，她在脑海里的印象越发清晰，每夜都在想她，她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他一刻也未曾忘记。朱祁佑最次将东西收拾好，藏在最深的角落。

王公公见朱祁佑从书房出来，迎头赶上，为他披上披风。“春寒料峭，皇上可别着凉了。”

朱祁佑二话不说，把披风扯下来，丢给王公公，“今日，你话太多。”

王公公瞬时一身汗，他太得意了，得意忘形。事还没成，就飘飘然，大错特错！他连忙跪下，叩头谢罪。

作为皇帝的朱祁佑，最出名的就是，喜怒无常。雷霆雨露，均是君恩。王公公，就受着吧！

朱祁佑没有理会，自顾自走自己的路。步伐快得，小太监有些跟不上。打开房门，任由太监为他更衣。再走进内室，他就看见床上鼓鼓的一块。难怪今日老王的胆子大起来，原来是太皇太后给他撑腰。朱祁佑已经见怪不怪了，太皇太后以前还隐晦行事，现在直接把人给送到他被窝里。好，他就看看，祖母送来的人是个什么货色，连贞洁廉耻都不顾！

床上的人儿，背对着朱祁佑。朱祁佑只轻轻一拨，脸便露出来。

惊鸿一瞥吗？不，是惊天地泣亡魂！朱祁佑全身紧绷，眼前的此情此景，宛如梦中。是不是今夜，他早已睡着，此刻的梦，是黄粱梦？又或者，是自己眼花，看错人？又或者，此人只是和她有几分相似？最后，朱祁佑慢慢地靠近，最后放弃挣扎，一把把佳人搂入怀中。怀里的人，是有温度的，是真实的。那么是不是她呢？朱祁佑像对待玻璃一样，轻拿轻放，

上上幼年的时候，为了保护自己，与流霞公主起争执，磕伤了脑袋，所以她后脑勺有一块小疤，疤上没有长出头发。朱祁佑小心拆开女子的头饰，仔细才看后脑勺，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疤痕。

朱祁佑的手颤抖起来，还有，自己第一次狩猎，上上不放心，要跟着自己。果然，他就“不小心”从马上摔下去。上上接住他，自己的两个手肘都擦伤了，有几道血痕已经见肉，留下长长的疤痕。朱祁佑拉起那女子的手，又对上了。

还有一个，上上的锁骨上有一颗红色的朱砂痣。朱祁佑颤抖着双手，将那女子的盘扣一颗颗解开，慢慢露出锁骨，上面就有一颗殷红的朱砂痣。

是她，她回来了，以这么一种意外的方式。

朱祁佑大口大口喘着气，内心是久旱逢甘露，绝处逢生的庆幸。秋猎时，被熊瞎子拍了一掌，他没掉一滴泪。上战场时，他被敌军一箭射穿肩膀时，没有麻药硬生生拔箭时，他没掉一滴泪。太子时，被皇帝在朝堂杖打时，他没掉一滴泪。

平生，只留过两次泪。第一次，是听闻周上上死讯。第二次，就在此时。

“上上，你回来了。”朱祁佑满怀爱意抚摸着周上上的脸，此刻，朱祁佑的心得到圆满。成仙得道，都比不上此刻的重逢。

突然，朱祁佑发现，在朱砂痣的旁边，还有一道疤痕。他顾不上男女之别，扒拉她的上衣。哪只那一道，几十道鞭痕满满当当密布在上上的身上。朱祁佑的心刺疼起来，隔着衣服，大概检查一番，发现上上的左右腿不一样，一大一小，一长一短。

朱祁佑的心，凉了。

他捂着自己的脸，对不起，对不起！

外面晴天霹雳，打雷下雨，地震夺宫，都吵不醒周上上。第一个，她被下了迷药。第二，她睡眠质量好。

所以等她睁开眼的那一刻，早已改天换地了。坐起身子，看着窗外的天色，哟，日上三竿。咦？这窗的花纹，不就是乾清宫特制的花纹吗？周上上一个激灵，从床上跳起来。

“你醒了？”

这声音吓周上上一跳，什么时候，自己屋里有男人？一看，我去，朱！祁！佑！她可是百八十年没见过他，是哪位魔术师表演大变活人？如果是，赶紧把她变走。

周上上干笑几声，“早。”

这场面，十分尴尬。

幸好，朱祁佑又出去了，一群宫女进来，为她洗漱更衣。领头的是两个有品阶的，一个叫佛燕，另一位叫梦丹。不过，这一批宫女，周上上每一个都不认识，以前那些眼熟的人，朱祁佑都让她们去哪了呢？

随后，周上上被请到外面的小花厅，用午膳。

一进来，在看见朱祁佑坐在饭桌上，饭桌的饭菜全是皇帝级的菜色。还有，也全是周上上喜欢的菜色，从前的。

周上上心里也没什么忐忑不忐忑的，完全是破罐子破摔的状态，反正都碰面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在宫女的伺候下，她吃起饭来，还吃得特别香。

朱祁佑无奈，更多的是欢喜，嘴角都是带笑。吃饭的样子没变，性子还是如此跳脱。宫女盛一碗海鲜汤给她，她却一口都没喝。

周上上吃了个八分饱，看着眼前的海鲜汤，勺起又放下。发现朱祁佑看着她的小动作，只好解释道，“海鲜汤，我喝了会腿疼。”她觉得，朱祁佑已经发现了。

朱祁佑眼色一暗，佛燕立刻将海鲜汤撤下来，换了一碗蔬菜汤。

除了吃的，周上上真不知道跟朱祁佑聊什么。忆苦思甜什么的，周上上不想卖惨。聊三年来的生活，她又怕朱祁佑会问，为什么不回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