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赵禹做东,邀请张直和韩睿到家中作客。
韩睿对汉室宴请文化的了解,仅限于回溯的野史。
如今有机会亲眼目睹,自然不肯放过每一个细节,并为之啧啧称奇着。
例如,他和张直一同去买了礼物。
张直准备了一套文房四宝,以抒同窗之情。
而韩睿在张直得建议下,准备了···
一只鹅!
活蹦乱跳的那种。
风中凌乱的韩睿完全摸不着头脑···
按照张直的说法,这个年代,拜师要送礼,称之为“束脩”。
通常是一串腊肉,也就是肉脯。
而拜师之前,拜会未来的师兄们,送的就是家禽。
按照师兄们得长幼顺序,分别送鹅、鸭、鸡等。
赵禹作为张恢门下的大弟子,就应该是韩睿的大师兄,按礼仪,送家鹅。
搞不懂这些弯弯绕,韩睿索性不想,就着脖子提起一只翅膀乱扇地鹅,来到赵府。
赵禹带着一家老小,发妻侍妾和大小子女,大开中门,正等候着。
韩睿正要上前打招呼,就被张直拉住,示意别说话。
就见赵禹脸上,挂着相当标准化的假笑,拱手唱喝道:“贵客临门,寒舍蓬荜生辉;余未曾远迎,还望贵客海涵。”
这时,张直上前一步,用近似口吻回道:“吾等应邀赴宴,如若来迟,还望君莫要怪罪。”
韩睿看着师兄弟两个戏精,来这么一番浮夸的演出,只觉目瞪口呆。
等张直和赵禹的妻小“打了招呼”之后,气氛才变得正常起来。
赵禹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大笑着上前,搂着张直的肩膀,就进了门。
韩睿将手中那只鹅递给迎宾的门房,便也跟了进去。
“繁文缛节,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啊···”心中不忘吐槽着。
·
一顿同样浮夸虚伪的饭吃完后,女眷退回后院。
韩睿大出了一口气——
这正式宴请,居然连吃饭的速度和量都有要求!
大约每吃三口,就应该跟主人聊上一段,以示尊重(以示自己不是来蹭饭的)。
鬼知道韩睿跟赵禹聊了些什么——他们本来就不认识好不好?
饭菜不管上了多少,都应该要吃掉七到八成左右。
吃得少了,会被认为是饭菜不够可口;都吃掉了,又会被认为饭菜准备的不够···
嘴角抽搐着“吃”完这宴,韩睿心中只求这一切早点结束。
好在,正宴之后,按程序就该是告辞离去。
而张直和赵禹关系那么好,自然不可能就这么走。
于是,接下来的环节就正常多了——搬个小案几到凉亭中,喝酒!
二人毫无仪态的躺靠在亭柱上,手中端着酒爵。
放浪形骸的样子,让韩睿也放松了下来。
“如此说来,弟半夜兴兵驰援,乃是任桓所告?”
聊到此处,韩睿瞳孔一收——任桓?倒是快要忘记他了。
张直回道:“正是,那次午时前后,任桓来寻吾,言称有人欲要行刺师兄一行,吾便召集县兵青勇,一路奔驰。”
喝口酒润润嗓子,继续道:“一路寻问,才于丑时前后,得知有一路官兵驻于那丘沿。”
赵禹轻轻笑了两声:“这位任游缴,当真是忧国忧民啊~”
语气中的不屑却怎么都掩盖不住——法家拂士对儒生的感官,一向是鄙视。
更何况,任桓这根本就是在撇清自己和钱氏的关系,顺便拍张直(和赵禹)的马屁。
算盘倒是打得响,真当谁都是傻子不成?
赵禹接着又问道:“师弟为隆令不过时间问题,到了那时,任桓这厮,师弟看着办吧。”
张直以为师兄的意思是打压,正要应诺,又听赵禹道:“懂区直之理,知权变之道,此人若是用好了,前途甚广啊···”
张直闻言目瞪口呆,小心的试探道:“师兄,那任桓,可是儒生···”
赵禹闻言讪笑两声,教育道:“师弟格局小了~英雄不问出处,吾等法家拂士,立志富国强兵,自是要借助一切可用之资源、可用之人,方可得之。”
张直闻言,虽然心中并不太能理解,也恭敬应诺称是。
一旁的韩睿却是震惊不已!
说好的法家酷吏呢?
说好的无脑杀人呢?
说好的残酷律法呢?
太史公,你良心真是大大的坏掉了!
光是赵禹这一番话,就足以看出,此人绝对不是后世那些政棍、政客所能比的。
这明明就是一个政治家的苗子!
不同于政客只知勾心斗角、只论个人得失,这种以国家角度看待问题、以数十上百年的跨度制定策略的政治家,才是一个国家真正的财富。
后世图朝,这样的官员还有吗?
或许有吧。
但他们肯定都被摁在基层,到老都不过执政一县之地。
也就是太祖红色革命时期,那些革命战士,有为国为民的情怀。
结果呢?
太祖一夕驾崩,江山变色。
张直闻言,静默良久,待等消化完这一席话,才正身作礼道:“师兄高义,受教了。”
韩睿却觉得有些疑惑,就开口问道:“奇怪了,任桓是怎么知道,吾等将要遇刺?”
上回钱仁交代给他的事,他明明就搞砸了。
甚至严苛点说,钱仁之死,于其不无关系——如果他事情办成,韩睿就去服徭役了,怎么可能还有机会去杀钱仁?
这种情况下,钱家怎么可能还将如此隐秘之事告知于他?
张直随口答道:“或许是县道小吏有什么门路吧!谁知道呢···”
这时赵禹又开口了:“呵呵呵···此人还真是不简单纳···”
“师兄何出此言?”张直实在搞不懂,为什么师兄对那儒生有这么高的评价。
赵禹隐晦的道:“据我所知,各地诸游侠之间,均有书信往来,如若有‘生意’,当地游侠不接,便会传递给附近郡县···”
张直闻言,略作思索,旋即惊讶地问道:“师兄是说,河东?”
赵禹没再回话,只点点头,张直恍然大悟,对任桓终于不再轻视。
“师弟要学的东西,还用很多啊~”
张直只觉今日真实大开眼界,再一拱手道:“谢师兄赐教。”
韩睿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云里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