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河路交叉口附近的姜央神汩汩流淌向东,如疏的光线跌落进来,如蛟入渊。
闲来无事,花粥眼中怅然若失的神情越来越浓,她不时地还向街道两头的人群里张望。
"咚”、“咚”、“咚……”
战鼓如雷,在城门楼那方响起,空中黑雾不断汹涌而出,远远近近,上上下下翻飞…
“杀”、"杀"、"杀"!
四处都是喊杀声,很多生人,城内士兵,铁头士,甚至于久不见了的邪灵,都像被打了鸡血,踏成了若干方阵。
百花泉广场之上的空地上成一片泥泞之地,血水坑赤汪汪,惨不忍睹。
“邪灵,魔蛊不多了……我们还是前边看看吧!”一名脸色苍白的书生,从花粥角度看上去,衣袂带风。
“这次围城,一开始是难民,后来夹杂着几多妖魔。太可怖了,不是我们能够自由进退的,护国公多半还是多少给他的亲信,透露些个秘笈的。”有人反对。
"不对,新帝从来吏治清明。绝不会有此等偏私枉正的事情发生。"惨白脸色书生回到。他身后背个竹筐,里面装满书,书摇摇欲坠,仿佛随时可能掉下来砸到他的脑袋。
说到脑袋,花粥才看到他大冬天比自己穿得单薄,学士的灰方巾是夏季学堂里的书上常戴着的款式。
花粥很是奇怪,这个人是怎么回事!难道要日日背着这些书,岂不是很累;为何不放到家里?
"技不如人,回去苦练,不要再于此处胡言…"惨白脸色书生心下愤慨面色深沉又说。
“护国公可谓成竹在胸,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呀。”另一个赶紧叉开了话题。
……
……
最终,傍晚时分,城上的黑雾逐渐稀疏。太阳重又升起来了,于雾霾黑色中望出去,像一颗孤独的蛋黄。
“嗡——你不是也不着急吗,拜你所赐,老子得跟你耗着。"胖奴隶主酣然睡醒,他所言确实不虚,昨天十几个奴隶一卖而空,整个摊位上只剩下一个巨大铁笼,和笼中的花粥。
这次他倒是悠闲了许多。弄得大鱼大肉摆了一个竹篮一直在吃!
“二傻妹妹呢?”花粥从昏梦中醒来时,二傻妹妹已经不在了,只是自己身上多了几块干净的纱布,花粥知道二傻妹妹夜里一定是费尽心思,自己早晨才好起来的。
因为花粥从来不与他搭腔,甚至是对视都少,所以胖奴隶主也不搭花粥的茬,完全是他在自说自话:"茶好,好茶!"
“二傻妹妹呢?”花粥完全不相信,那个二傻妹妹像个幻影,只在自己生命里呆了一个晚上,然后就了无踪迹了。“你把她怎么样了!”
“谁?”胖奴隶主没好气地猛嗯一声,拿了一支铁杆,透过铁笼,一把戳向了花粥的伤口:“奴隶不外乎死了,卖了。与你何干。”
“你不用担心。这不,又打仗了,又会有人成为奴隶的。”胖奴隶主咬牙切齿地捡最恶心不堪入耳的话骂,一边手部配合戳着花粥。
又过了半个时辰,城门方向终于安静了不少,嘶吼声消失,不多时有人跟跟跄跄的冲出。
这些人有的披头散发,有的脸色苍白。有的身遭重创,许多人身上都有可怖的抓痕。有些人的手臂部分被撕掉了。
仿佛回到了儿时创痛的记忆。
满目疮痍中,花粥哼唱起爹爹战死时唱的摇篮曲:“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天黄黄,地黄黄,我家有个夜哭郎。——”
“别打她,不受伤,囫囵个的奴隶才好卖?”
一名乞丐,破衣烂衫的,没有鞋,拎着个不合时宜的破棍子。一副憨厚的样子,凑上前去,关切的问道。
“妈的。别提了,邪灵破空,说不定再来一波,天元国就灭了。”
随着老丐那张脏脸,突然跃入花粥眼帘的,还有一只大猫。
严格讲来,是只三条腿儿的猫。
"该死的!"
老丐一声断喝。
那猫听到呼唤,顿时一惊,呲牙咧嘴的望来。
花粥左右望望,不知道老丐爷爷在叫谁。
“是她,她叫该死的。少主不要紧张。"老乞丐低下身子爱抚那黑猫彷徨的声姿。那畜牲蹲下身姿,咻咻吐着舌头直喘。
“什么?‘少主?’”胖奴隶主疑惑两厢望望,这两个应该不认识的样子。他仔细端详笼中女奴那张脸,心想:“小鼻子,大眼,瘦得像只灵狐。少主?”他难以说服自己,摇摇头。
“嗯!嗯哼?”挑起眼角,花粥儿蜷起冰冷的脚,伸伸脚尖儿,隔着铁笼,碰碰那猫。说。
“嗯!”花粥瞪那猫一眼,猫也瞪她一眼,“该死的!主人叫你跟他走呢?”
那只猫却双脚趴了铁笼子,眼光躲闪,硬是不放松!
“好啊!看来你是翅膀硬了,我那半吊子医术,能保住你另外三条腿已属不易了——信不信杂家现在叫你变成两条腿!”老丐起身坐直,几乎要气急,抽抽鼻子骂道:“你可莫要怪我,我于你可是有救命之恩的……你不走,你敢给我不走一个如何!”
花粥眼见着那猫三条腿儿站得笔直,还居然伸出两只前腿搭在了自己手臂上,后边剩下的那条腿也意欲进到笼子里面。
胖奴隶主心下生厌,直接拎了脚下的鞋,要打猫,“喵——”地一声惊叫就跑。
“她是青山少主,你不能打她。”老丐老眼昏花,白胡子白头发,皱纹纵横,说话间如同一朵抖擞行走的白菊。
“谁是青山少主?”胖奴隶主问。
“我的猫呀!她就是‘该死的青山少主’!”老丐回道。
“老糊涂鬼,我看该死的是你吧?”
鞋子明显落在猫的前方,猫往回一窜,直接抓了胖奴隶主的腿。
胖奴隶主气得跳脚,一出溜猫却又卧回了铁笼里那个角落,悲剧又开始重演了一回,“嗯!嗯哼?”挑起眼角,花粥儿蜷起冰冷的脚,伸伸脚尖儿,碰碰那猫。说。
“嗯!”花粥瞪那猫一眼,猫也瞪她一眼,“该死的猫”终于服了软,抬起那只被截肢截了一半的粗短后腿,让主人冰冷的双手伸成,一双铲子样铲到了自己的肚皮底下。
“好啊!看来你是翅膀硬了,我对你可是有救命之恩的。咱们可是过命的交情……”老丐并不是能安分的人,手塞到猫肚子上暖了一会儿。
老丐和他的猫蹒跚而去。
看了一天街景,傍晚时分,又是残阳似血,胖奴隶主仔细检查了花粥所有的镣铐,还不放心,在铁锁上又加了一道铜锁,终于走了。
临去之前,目光凶恶瞪了一眼,以示警告才放了心。
该走的都走了,二傻妹妹走了,连只三条腿儿的猫也是乞丐爷爷的。
……
……
“花粥姐姐……”
“花粥姐姐……”
一连几声,那个沙哑怪异的叫声一直响在耳边;花粥昏昏欲睡间,耳朵边上就响起了这个声音。
最近老毛病犯了。
娘亲走的时候,自己不过三两岁;真的无法相信,那个好闻味道的娘亲一不小心就不见了;别人都说她死了,不会再回来了,不会再回来抱抱粥儿了;花粥不相信,世上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只有自己的娘亲就会不见了。
于是,她就经常去村口等。
每次残阳如血,她就会在风中凌乱地听到娘亲叫她“粥儿……”
三声五声地叫……
父亲告诉她,那不是娘亲在叫她。
那是幻听。
极度想念一个人时就会幻听,还有幻视。
幻视!花粥睁眼时确定确是有父亲说得这回事情。
二傻妹妺活灵活现站在铁笼子外面,一边叫她,一边不知是拿了个什么棍杆一类的东西在捅那两把锁。
“死胖子!真的是吃饱了撑得。两把锁,亏他想得出……”二傻妹妹一边逞口舌之快,仿佛这样骂人是多么过瘾的事;另外一只手掌巨长,不断地捅捅花粥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
“二傻妹妹,我知道你对姐姐好。可我不得不告诉你,这是幻觉……《海国图志》上说:疑心生暗鬼,就是此等情形!”花粥迷迷惘惘舍不得全醒了,她唯恐二傻妹妹像烟一样一碰就灰飞烟灭了。
“傻姐姐,你摸奴家的脸……”二傻早己经把门锁打开,一左一右举着铁的和铜的;因而只能两肘夹着花粥两手,让她摸自己的脸。
折腾半晌花粥终于明白不是做梦时,她望着洞开的铁门,忽然号淘大哭。
“勿要太过激动,姐姐。”二傻傲娇地笑了。
“可是,这是何种情形?你去了哪里?为何又回到了此处?”花粥一连几个问题,之后又暴了一句:“还有,你为什么会这鸡鸣狗盗之徒才会的开锁之计?”
“我的书呆子姐姐。你莫要着急……”二傻妹妹一把拖了花粥冲出去丈余,气喘如牛,弯腰驼背“咳咳”了半晌,才说:“你真傻?门开了,跑就好了,问那么多干嘛?何况,奴家混迹于江湖,各种后厨,丫鬟小姐,没有一个善茬儿,没有点小技能,脑袋早就搬家了……”
她说得没错,自己几次三番还不是靠她救。
会看病,接锁骨,混吃混喝,哪一番二傻妹妹处置得不是风生水起,如泥龙入大海,如凤凰鸣九天般自由自在。
“我怕连累你。”花粥仍就一脸苦瓜相,满脸担忧地问她。
“不会的。早上你混睡间,奴家就被太子看上,买回到他府上。奴家从来都认为,朋友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这不,一有空,就来找你拉!”
“天元国素以法度严苛著称,挟奴逃跑者,会,连坐九族的……”花粥面色沉重说完,一个闪身已经返身奔向回笼子里去的那个方向。
“好。好。祖奶奶,奴家孤身一人,哪里来的九族……”二傻妹妹个子高,身形轮廓较大,一把就把花粥扯了回来。
“不行。即使是你一个,我也不能连累你!”
“能!”
“不!”
一番死僵拉扯之后,二傻妹妹占了上风;双方最后达成协议:“花粥去二傻处洗澡,再然后送花粥回铁笼子里呆着,等别人来买。”
集市似乎近了,远近三三俩俩的人群,有出城方向的,也有进城方向的,赤裸裸的黄土丘陵,不多的几处植物。
腿脚处处都有伤,嫌花粥走得慢,一个闪身,身手敏捷,扛麻袋一般肩后一掐,二傻妹妹直接背了花粥。
也许她干粗活干惯了,手脚干劲利索;反倒是花粥忸怩半晌,说:“我想下来,自己走……”
“为什么?……”二傻生气了,有些不解:“这样不好——”
“是……”花粥犹豫半晌还是没说出口。
“你……”二傻妹妹扭回头去,见她的花粥姐姐赤红了一张脸,额头上细小的汗珠太阳底下发着光。“奇怪的事情,奴家背着你,姐姐倒怎么满头大汗?”
“你不用这么紧张的,以后妹妹我如若病了,姐姐你也背奴家就好了!”二傻妹妹两只胳膊尽量蒯着花粥小腿的部分。
开始花粥以为二傻妹妹怕弄疼她屁股上的伤口;后来知道,那其实是一个男人的绅士手。
花粥本不敢迎上二傻妹妹的目光,认识自己以来,倒老要拖累一个比自己小的女孩子。花粥头脸羞郝,往下缩,尽可能缩进她的后背里;二傻余光里打量了路边,几个人指指点点掩嘴笑。
“我要下来……”花粥就扭动身体往下出溜。
二傻借势只能蹲下来,花粥扭身遮遮掩掩,后背靠向了自己。
二傻妹妹男人似地笑了,哑然失笑那种。冲着那几个好事之徒大声嚷道:“相公背媳妇,你们也笑——去,去!……”哄鸡赶羊一样哄走他们。
“让姐姐自己走——”花粥无招,只得夹了两腿预备返身向回走。
“花粥姐姐真的有点儿傻!你——这样走到何时,明早返不回铁笼子里,可是要连累我的哦……”她就吧唧着一双脚,在后面笑她。
“不要!明明是姐妹情深,你干嘛说是相公背媳妇儿……”花粥的脸越发红透,比傍晚天上夕阳残照的那颗太阳,还要红。
“花粥姐姐,到底怎么了?是——”说到半截儿,看到了什么,二傻妹妹扭转脸去避开太阳光笑了起来;又须臾转身,从怀里变戏法似地扯出一根红绫,几个陀螺一样围着花粥旋转了几圈,才笑毕说:“虎赤拉拉一个人,昨天那么刚烈;如今倒像个小女孩儿……多大点事儿,不就屁股受了伤,一走路摸擦,裤子上粘了点红吗?如此这般就是了,看你多像个……红萝卜——绿袄儿,红腿儿。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