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青山少公子方润玉和爹辞别了花粥出得门去,爹爹有事说前往城门方向了。
爹爹虽有些糊涂,但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奴家殷雨霏,见过公子……”
方润玉凄风苦雪中走了半晌,忽闻一句。
“哦!”方公子猛地惊醒,才发现面前一个软软糯糯有着淡淡的书香味的女子,眉眼弯弯绕绕,却没有看润玉公子,看着的是地上积雪的某个角落,羞羞答答一个万福。
“哦。在下给你让路便是……”方润玉摇摇头,道。低头又便走,不料却被那姑娘拦了路。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又一次掩好口鼻,单薄的棉袍后面背着自己的那筐书,死沉死沉地压着,倒比一件衣服更压风呢。
“对不住了,这位姑娘;在下风雪迷了眼,挡了姑娘的去路,甚是惭愧……”润玉忙顶着风雪绕过了两尺余宽,闪身要给姑娘让步。
“嘻嘻,据说雪地上走久了,果然雪盲症了呢——方公子,奴家可曾说中——”那姑娘却没有从他闪开的道路上走过去,顶了一把雪红的伞,给他支住,无声无息的笑了一下。
润玉见她没走,就又闪回刚才让步前那个位置。
那姑娘还是不走,也不说话,只倾着身子,掂起脚尖给他撑伞,她的另一只胳膊弯里蒯了一个竹篮子,可能因为太重,她来回挪动间就咯咯吱吱作响。
“奴家殷雨霏,见过公子……”
那位姑娘穿着结结实实的狐狸毛领的长款的雪敞,那圈领子上白貉子毛领与风雪浑然天成一同绽放了那女子的盛世美颜。润玉并没有仔细看,非礼勿视的道理还是知道的。
“殷雨霏,这个名字在下是见过的。当时还想着这名字好。殷雨霏,你……是那花魁!”方润玉一看虽是傍晚时分,姑娘的脸腾地红了。
“在下唐突。那么请问,屋影姑娘却是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呀……”公子疑惑地问道,他努力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一幕,但怎么都感觉她好像真的是从风雪中跌出来的。
“奴家吗?自然从公子来处来,往公子去处去呢!”殷雨霏故意打着马虎眼试图转移话题,她看着去往西郊姜央河庙的方向,笑盈盈地说:“其实这个不重要啦!”,她指了指前面问道:“请问这条路是不是通向姜央神河方向的?”
“是啊!姑娘你要去姜央庙一带吗?”方公子见姑娘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躲了几处,眼光就又绕过她的身子看向那个方向。其实他之前有一点惊讶一个女孩子家怎么会莫名其妙地跑到这种偏僻的地方,但一听说她的说词一下便安下心了,这雨霏姑娘性情虽孤傲些,但有什么亲戚在姜央神河区域也未可知。
“恩,”雨霏姑娘点了点头对润玉说道,“那么多谢方公子指路了,小女子有要是要办,先告辞了。”
然后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等了好久,这屋影姑娘也不疾不徐地跟着……
眼见前面来到一个岔路口,润玉往右拐,那姑娘也往右拐,两个一前一后,加上风雪摇曳就撞了个满怀……
雨霏说:“好巧,奴家也是这边走——”
润玉说:“是啊,好巧……”
她说:“看来,有缘的很,在下与公子却是一路……”
……
……
花粥是被饿醒的。
睡到半夜,她的肚子就开始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她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就发现她好像不知道压着谁在睡。
“哦——”惊得叫了一声,坐起来后才借着从外面透进来的月光看清了,一张脸在自己的枕头外边,那张脸生得过于俊俏,棱角分明的半张脸,细细的眉线,粗黑的眉毛。
她的心不由自主地颤抖的一下:原来有生得如此好看的人。
月光透过那扇细碎的窗户洒在床上枕头边:那里有睁开一只眼睛看着自己。
一个梦回间,天理难容,居然是那个二傻。
“二傻妹妹?”她的意识混沌了几日,仿佛一绥一绥的游丝被散落在天涯海边,一点点的收拢来,费了她全部的力气:“哦,对!你改成了二傻弟弟。哦,你是那个太子!”
她轻描淡写地说出最后那几个字。
细细的,长长的,柔白的手指,伸出去摸在那人脸上;从腮边,胡子渣的边缘,问:“我记得摸过你的脸,那时候你没有胡子!”
“本来这一次也没有的……”他呻嚅道:“这几日日日悬心于你,守着你,哪里顾得上换衣服。
虽答非所问。但花粥听明白了:“我知道,胡子有没有,完全取决于你。就如同换衣服一样。你是蛊王,我知道!”
巷头街尾到处流传着太子智斗傲虞的故事。甚至城门上还镌刻了那个雕像以示万人敬仰。
花粥只是不愿意把伟大高贵的太子与二傻妹妹挂上勾。
自己的思维像极了娘亲:感性,完全没有理性。
但是疑点重重堆集,有一天猛然得出结论。
拍着胸口,压压惊,轻喃:“我不是被捉去施刑了吗?怎么就回来了?”她看了看天色,应该是五更天了吧。
傲无邪本来佝偻着身子,一个巨大虾米一下圈在花粥被子之外。
听花粥问,小心翼翼喘了口气,问:“怎么了?肚子还疼吗?”
可能是刚睡醒的缘故,他的声音有点沙哑,不过却也显得更加磁性。
“我有过肚子疼吗?”她望向窗外,又问:“没,没事。我得起床煮粥了呢,话说,我是不是有好些时日没煮粥了。老鸨怕是要恨死我了?”
“哎哟——”
傲无邪不知道该心疼还是该笑,她怎么就这么迷糊呢?
“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你居然忘了,二傻妹妹本来就很傻的。这几日的粥居然都是我在替你熬呢……”见她眼睛里都含满了泪水,他的心里有点不忍,“那些客人们居然敢吃我煮的东西!”
“哦!你把他们怎么了?”花粥有点害怕,自己好不容易有个安稳的落脚地,别又让不靠谱的二傻给搅和了。
“只是略施小计。今天晚上该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了吧?”他心里想着,不过就目前状态来看,还是能博一些同情的。
果然……
“什么?”花粥的注意力完全转移。
傲无邪下床,先把一盏气死风灯点了起来,就出去了。
他出去后,花粥急急忙忙揉了揉自己的双手双脚,刚才唯恐那个二傻离自己太近,蹑手蹑脚地在被子里面团成一团,冷死了,快冻僵成僵尸了。
外面嘘嘘吹着口哨。
拱进尚有余温的被窝里,带着某种担忧自语:“那个二傻,毫无章法,回来得仔细问他都把客人怎么了!”
“你一个女孩子,门都不锁好!”也是唯恐花粥赶他走,他决定先发制人。外面吱哑开门进来时,手里端着一个盆,里面一块白纱布。直接语气严肃问花粥
他的语气这么凶,花粥开始愣肿了一下,道:“哦,你看……话说,你又是怎么进得这屋子的,我这防狼器从未失过手呢!外公经常打猎,所以会弄这个。”
“防狼器?”傲无邪有些后怕,就放下东西,奔突过门后看。
“虽说,迄今为止,还未有‘狼’光顾呢!”花粥张大嘴,专门在被里笑,笑声太过魔性,完全不顾形象,又喘又笑道:“除了,除了,除了你……哈哈!哈……”
低着头,傲无邪脚尖点地,闷闷地嗯了声。返身从门外把气死风头挑进来,就让床上的花粥去看。原来门栓上有一条细铁丝,铁丝细细长长绵延了数尺,笔直地拉在地面之上的一个铁家伙上。
那家伙像是包公的狗头铡,累似一个铁夹子上,这铁夹子老旧锈迹斑驳不堪。
“原来,是这个……?”傲无邪一时间不知道用什么词说出那个都位。一想到有人可能夹了腿,山里的猎物被夹了脚的冏状,仍不旧笑了起来。
“哈哈,外公有次居然夹了……狼的尾巴……”
花粥床上居然捂着肚子。
“哈哈……哈……”这花粥真是个奇人,有气无力地空虚地笑。
“你肚子又疼了吗?”傲无邪一惊,奔了过去问。
“不是!是尾巴被夹住了!”她双手捂住自己的双腿之间,笑的痴迷。
“尾巴在后边。你尽瞎捂……”
“不是后面的。是前面的尾巴……”花粥口无遮拦地笑。
“哦。”傲无邪再一次领略到花粥的痴;她对男女之间的某些词汇从来不避讳,这尾巴一词是魔珏国北部山野之人对某物的粗鄙说法。
果然,一边哈哈笑着,开始唱一首北部陀陀山一带流行的一首粗俗不堪入耳的民谣:“老虎有尾巴,居于身后;男人有尾巴,长在前面;虫子有尾巴,总是秋后交尾,吱吱喳喳吱吱嘎……”
这种尬聊持续了一阵。
“先去床上坐下,这里太冷了。”无邪拉着他的手,让她坐好,然后把从房间里拿出来的药膏拿出来,“这是药膏,治疗外伤是极好的,我给你擦一下。”他挤出来一点,然后在她裸露在外的有伤的地方轻轻地擦下去,温柔地揉了几下。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最珍爱的宝贝,是那么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无邪坐着,明是如此精密的夜晚,可是他的心为什么跳得飞快,像是要从心口里跳出来了一样。
自己回去家中,一夜之间就是睡不着,第二日傍晚时分找去,那个活灵灵的花粥已经万劫不复了;自己半夜从墙上掠进来时,以为自己手上捧回来的是一团烂泥……
他小心翼翼地捧回来。唯恐她像自己的姐姐,抑惑像是浩儿哥,一口气上不来,就死了。
如同自己所钟爱的一切,再比如娘亲。他们都会在离自己而去的……
所以关于那天晚上一切,即使花粥再问他,他都会三缄其口。
……
过了一会儿,确定受伤的地方已经全都擦好了药之后,他才做罢。
花粥感觉碰到的地方已经没有了刚才那阵火辣辣的疼痛感,反而有点凉凉的,很舒服。她摇摇头说:“没有了,好很多了。谢谢啊。”
“对我,你永远不用说谢谢。”
花粥有一搭没一搭又摸摸他的头,温柔像是水波荡漾过去一样地说道。
他马上就不好了,脸上阴云密布,腾地站起来对她说,“对我这样,倒还罢了!以后不准在别的男人面前痴痴地笑;还有不准再在别的男人面前,说些诸如‘尾巴’一类的不雅词汇。”
花粥不明就里,仍旧是扯住他的大褂,让她给自己胳膊上涂药。
“我不相信——”无邪症住,双臂交叉,死死护住她的前胸,那件大褂如若是全部脱下才能露出前胸上的伤口来。“有些事情,你真的是一该不知?”
“有些事情?什么事情……”那花粥仍旧是呆呆傻傻地笑着,傲无邪见她整个珠贝一样的牙齿全露出来了。
“你这种笑法,很让男人有轻薄与你的想法;再者,女子口头言语之间,出言不逊,口无遮拦,很让人……”他咽了一口口水,愤怒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这个蠢女孩,难道没人教你吗。
“哦……”
“嘶,让人……男人的邪恶之恶又加剧三分……然而事情过后,却打心眼里看不起你——”他终于硬着头皮把话说完。
“哦。明白了……”花粥手里挥舞着药瓶儿,努努嘴,引导无邪看向窗外红灯笼高悬之处。又说:“她们个个笑不露齿,甚至还要拿手绢挡着;表面上她们个个举止文雅,说话更是文雅的很——可是,我偏不学她们……我是花粥……她们是花魁……”
傲无邪好不容易明白了一些:上次曼陀飞轮山上,这个花粥对自己身体的接触会脸红;但是对男女设防之类的却全然无知。
她的童年一定是在一个毫不受礼法规制的环境中长大的。
“还有,以后不准说‘喜欢’两个字,这几日,我在这怡红院见了太多男女情爱,分离聚合,巫山云雨,又有哪个是情比金坚,矢志不渝的……骗人一时高兴罢了……”站着的无邪心底一下凉到了脚底。
“我自是把你当姐姐的,兄弟姐妹们不好吗?你思或者不思,永远在那里不好吗?”花粥粉嘟嘟的嘴唇,小小巧巧,傲无邪赶紧说。他是真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