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诺诺称是:“确是有缘的很……”他见终是在一条路上走着,就又称了一声诺道:“姑娘,烦请姑娘允许在下为姑娘代劳……”
“哦!……”殷雨霏一下子没明白什么意思,方见他躬身双手托住举在自己面前,半晌才明白他是要为自己提篮子。
那方润玉执意双手捧着篮子,身前,身后一个大雪包。中间突出一个大雪包,那个是他的脑袋,上面罩得是他夏天的时候戴得一顶儒士方巾帽,如今他白眉白须的,仗着年轻日日习武的身家子,倒不是觉得十分酷寒。
“喂,姑娘请留步!”方公子叫住了前面独自打伞的殷姑娘,那身粉色衣裙大红的油纸伞,认得倒是分明。
他赶紧两步追上说:“天色将暮,姑娘切勿好强啊!唯恐强盗猛兽对你不利。姑娘还是找个客栈将息一宿,明日天色大晴再行赶路可好!”
“多谢方公子,只是奴家怕是已经到了。”殷姑娘向方公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然后迈开步伐继续前行。
“好吧,这一路我定会护你周全!在下不怕多绕远些,送你到地方方可离去。”润玉心下一宽,风雪之中跌跌撞撞走来,又怕离得远怠慢了姑娘,又怕离得近轻薄了姑娘。
心下坠坠,这一路走得又苦又累。
酷寒凛冽之中,倒出了一脑袋的汗珠子。
“好啊!那切不要慢吞吞的,睬着我的足迹来啊!”姑娘招呼着他,十几年的人生里一个如此娟秀儒雅的男子,像一道光照进了自己暗淡无关的生命里。她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唯恐“他”像一团风雪幻影,太阳出来就化了。
那个书呆子正竭力与自己保持距离,宁可淋成一个雪人,也不让她给他撑伞挡雪。
“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殷雨霏痴痴地望出去,心里想着。
原来不知道,看一个人真的可以把人看饱。
所谓秀色可餐,是也。
夜幕降临,通往姜央神庙的栈道上已经是漆黑一片,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道路两旁都是长满繁茂杂草的丛林灌木,偶尔能听到一些夜行动物的叫声,只有夜空中的雪花繁星飘散的雪光指路。
为了早点摆脱冏境,方公子挺直的脊梁前面飞速前进。
“方公子,你慢些可好……”期间还不时候地聊着天,不过令殷姑娘感到别扭的是,她发现这个男子说起话总是那么文绉绉的,于是她终于忍不住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说书呆子,奴家殷雨霏,别老叫我姑娘姑娘的,好吗?”
“雪霏姑娘!”润玉停下脚步等她。细声细气地开口了,他努了努嘴有点不爽地说道:“哎呀,不会吧?怎么连你也叫我书呆子啊!”
“什么叫奴家‘也叫你书呆子’啊?难道还有其他人这么说你吗?”听到她这么说,屋影笑了,然后补充了一句:“因为在奴家看来你就是一个书呆子啊!”说罢,她笑着故意加快了脚步,把他甩在了后面。
“喂,殷姑娘你等等我啊,还有再说一遍,在下却是书呆子!在下乳名就是如此……”润玉在后面充匆忙追赶着大叫道。
两人就这样欢快地走着,整个栈道的夜空上都能听到他们嘻嘻哈哈的声音。
“该你接待新人了……你是个什么鬼。书呆子……”一个老道士白发苍苍,手里却抱了一只墨色的猫。他苍茫天地间一个滑翔落在了两个行进间到达的一座破庙,俯瞰着方润玉和他后来的打红伞的粉衣女子。
上面白雪覆盖以至一时间无法落脚。
“该死的猫。看来你真是老眼昏花了。明明儿子高大威武,配那袅袅娜娜正是天赐良缘,我老婆子跟你打赌,这两人將来必有瓜葛。”一个紫衣女子跃入庙堂之内,高台牺牲品高筑的祭台之上,头发上高高耸入云天的发髻,叮当作响的金银耳环挂了一左一右耳朵,脸上刺青乌柒八黑。
“哪有。自古人生常恨水常东,莫使金樽空对月。才对……”
“神女,你什么时候管起了,这姻缘的事?……”
“该死的猫。”
两人噼啪作响一阵乱打,一会儿鹞子翻身,一会儿釜底抽薪,天花乱坠,天上人间,尘雪飞扬……
润玉摇摇头,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样子。
殷雨霏笑盈盈站着,心里想着:“原来这老丐爷爷,真名儿是这个‘该死的猫’吗?幸运的是那日街衢之上与之对他,我是蒙着面纱的。日后一定要与这家人说清楚,清清白白做人才好!”
正思量间,雪野天空一片灰蒙蒙之中,忽亮起了一道亮光……
那道亮光从早已冰冻的姜央神河边上掠过,直接亮到了老庙这边。
那一瞬间如此耀眼,让后来的殷雨霏每每想起……
“在下介绍一下,这两位无名无号,一个叫该死的猫,是在下养父;另一位大家都叫娘亲做神女……”润玉双手就像摘帽子一样,摘了自己的雪,表情好像很舒服,飘飘洒洒空中浮着,面带微笑端着竹篮子等雨霏开门。
转身欲走,却被雨霏按了回去。
雨霏道:“奴家殷雨霏见过令尊令堂……初次见面,小小凉薄之礼,不成敬意!”
润玉惊得跌回双手惊呼:“什么缘故……在下正欲独自去送你,为何把手中之物随便送于我娘亲?你亲戚家不去了吗?”
“嘘……”雨霏收起了红伞,扑拉扑拉上面的雪粒,双手正式一个万福道:“回禀方公子,奴家目的地到了……”
“到了?”润玉惊闻,一愣。
“即是这姜央神庙!”雨霏扶了两位老人,蝶躞之间入了破庙。破庙檐上屋瓦已经破烂不堪,大殿之上一位浑身冒火的神人,紫红色红烛照耀下紫红的脸,酱红色和瓦蓝色的锦袍已经被雪花盖了半张脸。
润玉心里突突直跳,长这么大,哪里受过一个芳龄女子如此厚待;虽然常常思念素未谋面过的双亲,对儿女私情却从未敢奢求。赶紧往后躱,嘴里念叨:“姑娘,请自重!在下并未邀请过姑娘!”
“哪里?奴家只是顺路……”雨霏五指紧扣住润玉的手,另五指尖尖,仿佛弹奏琵琶一样弹过木心鼻梁。嘟唇,垛脚,扭腰,一气呵成,娇嗔道:“方才看那皮影戏时,见你气度非凡,奴家自是钦慕不已。可曾想见你弹奏古琴时,脚板底下鞋子已经开了嘴儿,嘴儿里面粘满了银砂,这银砂你岂不知是这姜央庙外的河砂?”
“雨霏姑娘着实聪慧……”润玉只觉得昏昏沉沉,昏身动弹不得,心又不甘,嘴里就不断重复这几个字,也许某种宗教的东西或可镇静舒缓心里的紧张情绪吧。
“干嘛?崩着脸,奴家又不是老虎?”雨霏欺身坐在润玉膝旁,上下左右扭动,衣裙悉悉索索响,甚至引得他全身都痒。身下异样,眼光就痴了,呆若木鸡不敢擅动。
“你是何人?在下与姑娘应该只见过一面!”润玉终于憋出了内伤才算把这句话说完。
“戏里的白娘子一开始也不认识许仙呀!”雨霏笑着否认:“如果认识的人才能……才能相爱,那岂不自己只能娶自己的表妹?关健这表妹如果离的远,也不相识可怎么办?”
“呵呵……”润玉一心瑟缩了自己的双腿,无言以对。
“如果相识才可以相爱,那一见倾心,又是怎么回事?”雨霏娇憨憨双手捧了自己的脸,自己就像蛇一样整个趴在了神像脚边,因为润玉要一直躲,身子往后仰,几乎躺在了蒲团上,那女子玲珑有致的身子也跟着趴倒,问他。
“仔细闻着你的味道,真是香甜软糯的感觉哦!卧蚕眉,鼻若悬胆……唇若含朱。眉眼也生得俊俏,老有人说,生得俊俏能当饭吃吗?奴家怎生觉得,生得俊俏,看着真的是让人津津有味呢!”殷雨霏几番摸索下来,却叹了口气坐直,咽了好几口口水才住了。
……
……
好整以暇。
半夜时分。神女和该死的猫拱出了偏殿,见殷雨霏那女子瑟缩了双手双脚,在神像两只脚窝子里面睡着……润玉的一件烂被子勉强盖了她的脚。
“吾儿润玉,润玉——”一身褴破衣裤,该死的猫轻语……遍寻润玉不见。
“吱吱嘎嘎……”老太婆神女摸出庙门,雪天雪地上,这才看见:润玉一个白塔松似地立于庙堂门口,一手托着供神的红烛,另一手里托着一卷书,正读得痴迷……
……
……
另外一边,茅草屋里,花粥与那个二傻正准备吃饭。
这饭吃得早点有点早,晚饭却有点迟。
“什么!你快过来。那个……”花粥坐起来,一时半会好像找不到合适的一个称呼。“那个,二傻……”
思虑半晌,她还是觉得“二傻”这个称呼比较好,什么“傲无邪”“太子”,还有“蛊王”这些个离自己太远。
至于是“二傻妹妹”,还是如他自己要求的是“二傻弟弟”,诸如此类,她似乎无法选择。
所以最终选择了回避。
傲无邪站着僵立在那里生气,不知道是该高兴呢,还是继续生气下去。
花粥居然认可了这个安全距离,大概她隐约的知道自己救了她,估计是给自己留面子,没把自己赶走。
这花粥居然毫不避嫌,这屋内的一个男人。
“哐哐……哐”
三声门响。
来这柴房,半夜里会有谁?
如果是某个花魁,是不是要把自己当奸夫一下给捉奸了,爆煸之后送交官府;如果要是那个酌墨子老鸨,是不是话会好说一点儿,银子多给一点,嘶——
还是说直接正人君子先表态:“我是某某某,甘愿娶花粥为妻,从此不离不弃……”毕竟是自己半夜私闯柴房花粥的绣阁之内的。
正踯躅不行,不知所措时。
“哐哐啷个”一声,风雪卷上粉尘一路畅通无阻地到达了傲无邪脚间,他直接躱进了上次躱的那个柴垛里……
反正这十多日来,每遇险情都如此。
花粥床上躬下身子来,拍拍进得门来的那堆黑物笑着说。
“什么!你好乖哦。姐姐一会儿赏你骨头吃……”
“好家伙!”
那堆黑物一个翻滚,扑腾扑腾四只脚,抡了花粥和柴垛里的无邪一脸雪珠散霰。
“好家伙!‘什么’是什么?”
“‘什么’当然就是‘什么’,‘什么’什么也不是!”花粥像是说着绕口令。
饭菜摆好之后,简单的小桌子上,摆了“什么”叨来的一个手拎的那种铝饭盒里装满了糯糯的粳米粥,里面夹层上两个扁盘子有两样小菜儿。豆芽菜,土豆丝儿之类的。五哥给花粥披上衣服,确定她不会着凉了之后,才牵着她的肩膀按她一起坐下。
什么那条黑狗,有点不好意思,黑黝黝的两个眼珠看着无邪,仿佛他是个不怀好意的侵略者,它说:“?,?……”
“别叫——”花粥扶摸着什么的头,歪歪头,翻炒翻白眼儿。
“二傻,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我已经好多了,真的。”
他已是不再纠结了,当兄弟就挺好。但是现在,他的心里确实有点甜丝丝的味道。
坐下后,两个直接就开始大快朵颐了起来。
“恩,这个真好吃。”想不到大晚上的还有卤鸭,关键是味道也好极了。“你这小小的花粥,在这怡红院,还混得不错吧。”
两人吃得满嘴是油,不亦乐乎。见花粥只是定定地看着他,而停下了筷子,他嘟哝着说:“嗯……你肿么(怎么)不吃啊?”
见她嘴角边都沾了一粒米,花粥笑着摇头,拿出一块手帕要自己擦,不想无邪躬身扭曲了身子轻轻地将那一颗米擦去。因为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里擦,所以最后只好吃到了自己嘴里。
花粥浑身一僵,夹着鸭肉的筷子一顿,一下子就停止了所有动作,只知道傻傻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穿女装的男人了。
“你……”花粥米筷子上的鸭肉掉在了桌上,她的身子向后退了一点,与二傻拉开点距离,“奴家自己来是甚好的。”
他狭黠一笑又说了一句:“其实伤口的事,给你抺药,奴家昨晚上早看过了呢!”
是呀。
自己的伤大部分集中在腰腹部。
问:“你到底怎么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