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还未亮,桃花寨时疫已愈的消息就传遍了国都城,国人们清晨吹熄悬挂了十四日的鹅黄色的灯火时,都要说一句,皇后娘娘回宫一定会经过主街,定要去给娘娘磕个头。
清晨的阳光透过山洞的缝隙洒进来,安静又祥和,众人看着关雎不知如何是好。
关雎一整夜都抱着沈淑没有撒手,他记得他第一次抱她的时候,也是这样冰冷的身子,他总觉得睡上一天一夜,怀里的人就醒了。
殷太师的尸身昨夜便已着人送回了殷府,只说是被桃花寨中的贼人所伤,慕容芙在沈淑咽气后就自刎了,满眼是泪,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慕容机双眼失神的在洞中坐了一夜,此刻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向洞外走去,仿佛整个人的灵魂都不见了。
沈灵在沈淑断气的那一刻,晕了过去,此刻还没有醒。
白胡子望把一个锦囊交给沈毅,只说了句:“这是她最喜欢的。”就走了。
沈毅始终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却不得不强忍泪水和雍王一起,处理后面的事。
风泽和卫英站在关雎身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圣上,国人们知道桃花寨时疫已解,正等着皇后娘娘的消息呢?”雍王先开了口。
“她刚进宫第二日就晕倒了,也是这样睡了一天一夜,就醒了。。”关雎的话,有气无力,像是充满希望,却全无精神。
沈毅看了看他说:“她胸口都是血,醒不了了。”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关雎轻轻抬起,一直捂在沈淑胸口上的手,手上的血迹已干,暗红的可怕。
“你们看,这是一只沾满血的手。。”
“圣上。。”雍王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句,“你是周朝的天子,你怀里的是周朝的皇后,皇后娘娘死前的话,说的还不明白吗?她所求的无非是周朝太平,百姓康乐,你如今这个样子,可对得起她?”
“皇兄,对不起她的,只一个我吗?”
闻言,众人都底下了头。
“你们都出去吧,予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未到正午,皇后和殷太师相继离世的消息就传开了,国人们都说是殷朝余孽,偷了血蛊、想要用时疫削弱周朝的实力,却不想皇后娘娘医术高明,他们眼看计划落空,就起了杀心,刚好被前去行巫的殷太师撞见,两人不幸都遇害了,人们在惋惜的同时,把鹅黄色的灯笼都摘了下来,换成了素白的纸灯笼。
关雎是在这天夜里带着沈淑回宫的,无人的街道上,只有泛着昏暗灯光的素白灯笼,他抱着沈淑被洗净的尸身,看着夜色外的灯笼说:“我们大婚那日,是红色的,蠡测说,国都城好久没这么热闹了,人们想庆祝一下,后来你去了桃花寨,我站在角楼上想,你要是看见满街满巷的鹅黄色灯笼,肯定要开心的掉眼泪的,予一直以为我们会在挂满鹅黄色灯笼的主街上,被万人朝贺着回宫。。”话未说完,泪水已夺眶而出。
“圣上,殷贤妃来了。”
“让她进来吧。”刚刚安顿完沈淑,关雎此刻也睡不着,见见殷兆儿也好。
“这是一碗安神汤,圣上喝了好入睡。”
“放那吧。”关雎并没有要喝汤的意思。
“圣上不喝一口吗?或者即使喝了安神汤,圣上也睡不着。”
殷兆儿看着关雎,面色越来越难看。
“你如愿杀了我父亲,顺带着赔进去一个皇后娘娘,想来一碗安神汤是不够的。”
“贤妃没其他事,就回吧。”关雎突然后悔,让她进来了。
“你的心都不会痛吗?皇后娘娘自入宫以来,帮了你那么多,现在为了稳定你的朝局,丢了命,你都不会痛吗?或者你根本就没有心?”殷兆儿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手,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贤妃娘娘,属下送您回宫。”风泽说着走到了殷兆儿身边。
殷兆儿看了风泽一眼,向前走了一步,却被风泽拦了下来。
“风将军。”殷兆儿这三个字,说的掷地有声。
“属下送您回宫。”风泽看着殷兆儿,眼神里明显有适可而止的意思。
“风泽,让她过来吧。”关雎单手支着头,闭上了眼睛。
“贤妃娘娘可以上前,但需将袖子里的匕首交给属下。”风泽看着殷兆儿,一字一句的说着。
“哈哈哈。。哈哈。。”殷兆儿仿佛像得了失心疯般的笑了。
“他不该死吗?要不是他,我父亲和皇后娘娘怎么有如今这样的下场,他为了他的朝局,拿一个寨子的人的性命做赌注,他不该死吗?你效忠这样一位主君,不觉得羞愧吗?”
风泽看着殷兆儿,不知道回她什么,只得继续挡在她身前。
“风泽,你让开。”关雎此刻幽幽的睁开了眼睛。
“你看,他自己都知道他该死。”
“娘娘,请您谨言慎行。”风泽的话里,满是威胁和委屈。
“你怕什么,我今日来,就没打算活着从这出去,圣上不是老早就想要我和成儿的命嘛,拿去啊,此刻就拿去啊。”殷兆儿说着话,眼睛里布满血丝。
“我求皇后娘娘救我父亲一命,你就连带着把她一起也杀了,我们后宫的这些女人对你来说算什么?在你心里,我们怕是连一颗棋子的分量都没有吧,有用的时候是棋子,没用了,连路边的一株野草都比不上,想拔就拔了。。。”殷兆儿说着跪在了地上,手中的匕首应声落地。
“你以为我真的下的去手吗?我十二岁的时候就喜欢你了,死命缠着父亲非要嫁给你,那个时候我就想,只要我拼了命的对你好,你总会给我点温存的,管德妃险些滑胎的时候,姬姐姐说,你的心比寒夜里的宫墙都冷,我不信,我想孩子出生了,你即使憎恶我,想必也是心疼自己的骨血的,可谁能想到,为了你的朝局,你连自己的骨肉都可以杀,幸好,皇后娘娘为人良善,成儿这才活了下来,可现在呢?你连唯一会心疼我们的皇后都要杀,你真的没有心,你真的没有心,真的没有心。。。”说着,殷兆儿拿起地上的匕首,捅进了自己的胸口。
风泽和关雎下意识都想拦,却都来不及了。
血一点点的流出来,流了一地,“去,去叫御医。”关雎大喊。
“圣上,你知道我最恨自己什么吗?”殷兆儿缓缓站起身,拔出了胸口的匕首,扔在了地上,任鲜血四溅。
“我最恨的,就是到此刻,我都没办法让自己恨你,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成儿的母妃,等他长大后,我该怎样告诉他,他的父皇是一个没有心的人,我恨我自己明明与你有杀父之仇,却不舍得杀了你,我真的。。真的。。非常。。非常。。恨我自己。”说着话,殷兆儿猛的一下就倒在了地上。
关雎没有走过去,准确的说,他没有力气走过去,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他最恨的也是自己。
风泽和御医走进来时,殷兆儿躺在一片血泊里,关雎双眼失神的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第二日,关雎就病倒了,朝中的事务都交由雍王旦和沈司马处理。
“关于芙儿。。”沈毅把慕容芙的尸身送回了慕容家。
慕容家的掌家家仆回说:“樱儿和芙儿都是慕容家一位老仆的女儿,樱儿比芙儿长两岁,起初二小姐被送到府里来的时候,芙儿一下子就扑上去了,竟也没被浑身冰冷的二小姐吓到,所以医君就让她们姐妹二人去伺候二小姐了。起初年纪小,不懂事,还好一点,后来慢慢懂事了,意识到医君并不是真心待二小姐的,她们也反抗过,只是一家人都在医君手上,有什么能力反抗呢?幸好,医君只是想折磨二小姐,并不想直接要了她的命,但芙儿还是什么都不听医君的,所以难免要挨打,姐姐为了不让妹妹挨打,自然就会听话一点,很多芙儿坚决不做的事,樱儿都会做,一来二去两姐妹也弄的像仇人一样,谁承想,二小姐,最后竟。。”家仆说着,也不免伤心。
“我舅舅。。还好吗?”
“不是很好。。自打从桃花寨回来,就一日、一日的发呆,吃的也不多,三公子要去看看吗?”
“没什么好看的,大约是恨自己吧。”
“您。。恨他吗?这些年,他做的确实过分,这慕府上下都算是帮凶。”这位家仆的话,沈毅听的懂。
“淑儿都不恨他,我恨他做什么。”沈毅看了看中庭院的梧桐树继续说“要恨,我也只会恨我自己。”说着便出了慕府。
关雎也问过沈毅,问他恨自己吗?沈毅当时回说,局虽是圣上布的,但从头到尾他都知道,他也是帮凶,没理由恨他。
是啊,自始至终他们都把沈淑当成了一颗棋子,到是只有舅舅,把她当做自己的仇人。
他们都是男儿,是名门公子,肩上扛着家国天下,可最终都舍弃了自己的家,他如是、关雎亦如是。
关雎病倒后,清醒的时日不多,却在一个初春的黄昏上,从塌上起来了。
一年前,也是在这一天,在这样一个黄昏里,他见到了抬着沈淑的花轿。
他颤颤巍巍的走到窗前,打开宣纸,写下了一行小字:
关关雎鸠
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落笔,他望着窗外的夕阳,毫无察觉的问:“淑儿,你此刻还记得我吗?”
两年后,关雎驾崩。
史书载:克殷后两年,武王病,后二年而崩。
成王年幼,武王兄周公旦辅政,霍叔疑周公谋夺王位,起兵反之。
周公内弭父兄,外抚诸侯,除叛乱,斩殷之余孽,平东方诸国,周得太平百年。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