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银装素裹。
整个苏州城,都笼罩上了一层雪白纱衣,鹅毛大雪纷飞,在天际盘旋。
刘执独自站于庭院,昂首看着远方天际,这样的雪景,后世已不多见了。
太史慈站在楼道里,静静等候着,这几日,他明显感觉到了主家那杂乱的心绪,还有一种他道不明的惆怅。
他不知道主家怎么了,心里担忧却又无能为力。
主家的双肩,已经覆盖上了一层白雪,可却不许他走近。
“这样……或许……可以了吧?”
刘执出神,在喃喃自语。
话语间有些不确定,流露出了复杂的情绪。
莫名来到大秦,他看起来是从容的,波澜不惊,随遇而安。
可实际上,他的内心虽有着见证并参与历史的惊喜和期待,但更多的却是压抑的忐忑和难抑的不安。
历史,本质上说,便是逝去。
突兀的到来,明明只在刹那之间,他的人生竟是翻转如此,从未来结束,在今夕开始。
他由此心慌,惴惴不安。
在这明明已经逝去了的世界,和一群逝去的人,一起经历着已经逝去的事。
可他,明明是长在红旗下的,生活在一千九百多年后,有着科学的认知,唯物的辩证,客观的思维。
在那里,他衣食无忧,事业有成,社会和谐而美好,法制健全,人生而平等,能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安全感和幸福感爆棚。
可现在呢!
时间的冲突,认知的颠覆,记忆的沦陷,无时无刻不在他的脑海纠缠冲撞着。
这里,人生而有别,阶级的壁垒划分一切,生死不能自己,由权贵主宰,刑不上士大夫。
可不管思想怎么挣扎,不管这有多么的不科学,既然来了,当然是得好好活下去。
所以,
他强逼自己忘却过往,平复心绪,竭力融入这个世界。
可每每遇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人,或听到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都在告诫着他:我是一名历史偷渡者的事实。
他不安,他忐忑,突然来到这个陌生而熟悉的世界,一头扎进了这变异的历史,让他没有一点安全感。
为了平复心绪,求得心安,他极力算计着自己和一切人,把握机会获取官身,安身立命。
可他发现,就算走进了这个时代的统治阶级,他仍不安。
所以他练兵,违制组建虎卫,冒着被秦室追责的风险,也要打造三千虎卫。
虎卫的建立,虽有着后期的考量,可最直接的因素,还是因为他渴求的安全感。
有了虎卫,人身安全无忧,确实让他有了一丝安心。
可是,这还不够,他的心,照常忐忑。
他好像患上了被害妄想症,总觉得这个世界充满着恶意,身边遍布着危险。
有钱了,有权了,他又拉起了一张信息网,时刻监视探索有可能对自己不利的因素,这才又让他安心了些。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被他当作了人生信条,他天性,实质上是多疑的,即使娇妻美眷在怀,也不能让他放松警惕。
他戒备着一切,虽不曾表现,却在暗地里谋划着,准备着。
可还不待他松一口气,又不得不再次直面一个被他压制在心底的现实。
他接掌了原身的身体,也同时接收了原身的记忆。最重要的,是记忆里面和这具身体的残留意识中,原身遗留的“他”所珍视的情感。
这种情感不是他的,却被他所继承,无法驱逐和摆脱。
这让他纠结无比,理智以他为主,可原身遗留的情感却常常左右他的意志。
不管是姑姑刘婧的信,还是那沉眠在心底的记忆复舒,亦或者是美娘被降格为平的事,都是原身的情感在左右作他的选择。
原身的执念和情感,是他留在这世间最后的印记,刘执尽管继承了原身的一切,可他的理智却在作祟,阻碍了两个不同人格和不同情感的交融,“它”在排斥,不愿吸收接纳那份执念和情感。
我是我,你是你,我们是两个独立的个体,虽合而不同。
他还担忧,如果情感交融,那我,还会是我吗?所以即使占据了人家的躯体,也要将自己和对方区分开。
可这,似乎更糟了。
在这个时代,三纲五常是礼教的根本,忠于君国是立国之本,孝于父母是立身之基。
原身自小的教育中,让他把这一切看得很重,刻入骨髓。
可他的坚守,却是独立的自己,他在坚持,证明我还是我,不是其他的任何人,强行把自己和原身区分开。
他在排斥这个世界,排斥所遭逢的这一切,他在用自己的方式,为自己铭记自己。
这世间,只知道刘长卿的存在,却没人知晓,“我”也来过。
可他,却不能宣于人口,宣示自己的到来。
鸠占鹊巢,终究是亏心的。真相注定只能永远埋没,只有他一人才能知晓。
他天性多疑,谋而后动,这兴许的原时空所从事的职业特殊性而导致的。
万事他总会权衡,预算好利弊,甄别好优劣,然后才会付诸实践。
可千算万算,他没有算过自己的心,也轻视了原身留下的印记。
“呼……”
他轻出口气,苦笑出来。3
自作孽,不可活。
理智和情感,其实在他主导这具身体的那一刻,便已交融在了一起。只是他一直不愿承认,偏要把自己和原身区别开,以证明自己的存在。
直至美娘被降格为平,他心间生起的那种矛盾和冲突之感,再也不容忽视。
直到那一刻,他才真正认清,在他们还是彼此前,刘长卿是刘长卿,刘执是刘执,是两个独立的个体。
可他到来后,他不是原身,但原身却是他,实质上来说,他现在,是原身和自己的共同延续。
“我是刘执,也是刘长卿。”
他终究还是放开了防备,接纳了另一个自己。
虽非同根,却已同源。
理智和情感的纠缠,也只是他不愿承认原时空的自己逝去的事实。
可事实上,“他”终归是死了,现在继承着另一个人的一切而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