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逍遥说这些,除了想要展示自己的新形象,其实也是有私心的。
之前看《大武史籍,他察觉到了一些潜在的危机,其中就包括南文封地缺铁少盐这一情况。但单从书上看,这么多年并没有出现过意外情况,如果不是老爷子和侯爷伯父刚好提到这茬,他肯定不敢瞎说的。
之所以这么说,一是基于自己从史书记载上推理出的判断,二则是要维护自己的切身利益,这才是重点。
幸儿妹妹可是自己未来的老婆,尽管有婚约,但和南文侯府的未来比起来,太没分量了!所以拒绝联姻值不值?不值也得说成值!
不然怎么能坚定侯爷伯父的决心?怎么能保证自己下半生的幸福?
太机智了!
老爷子佯装镇定,缓缓站起身来,满是期待地看着程逍遥,道:“那你觉得,如果东陵侯真要在盐铁上向我们发难,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既然开了口,程逍遥就猜到了老爷子或者侯爷伯父会这么问。至于怎么回答,他早就想好了。
扶着老爷子坐下,他继续道:“我觉得他们不会公然发难,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管是东陵侯还是咱们,都同为陛下的臣民,同属一个武朝,陛下应该不会视而不见的。但防患于未然,咱们还是得提早做些准备才是。”
话音落下,整个屋子里鸦雀无声。廖崇甫看着他,赞许之色溢于言表;廖元文看着他,惊得长大了嘴巴;廖幸儿看着他,柳眉紧锁目光闪烁。
看着眼前神色各异的三人,程逍遥就知道自己的这些话起了作用。
为了表示谦虚,他露出了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笑容,道:“那什么,我……我只是随便说说的……”
“哈哈哈!”
良久,廖崇甫爽朗的笑声打破了平静,他高兴地拍着程逍遥的肩膀,道:“好一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好一个‘防患于未然’呐!”
廖元文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走了过来,看着程逍遥,道:“这些话?真是你自己想的?”
程逍遥继续谦虚,道:“让伯父见笑了。”
啪!
一个猝不及防的巴掌,猛地打在他的后背上,让他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见笑?好小子,你这一席话,让我茅塞顿开啊!”
廖元文脸上的阴霾瞬时消失。他难以置信地打量着程逍遥,啧啧道:“几天没见,你小子竟然能引经据典,还说得头头是道了!没道理啊!难不成,挨了一顿揍,被揍开窍了?”
程逍遥干咳了一通,这一巴掌,力道也太狠了些!
喘匀了气,方才看向廖幸儿,道:“还得多亏幸儿妹妹借了些书给我看,现学现卖,呵呵。”
廖幸儿闻言,只是浅浅一笑,没有说话。
廖崇甫连连点头,看着廖元文笑道:“他说的不假,这几天,可都在认真学习呢!”
“几天……”廖元文还是将信将疑,自嘲道:“看来我读书习文半辈子,还不如你小子学几天呢!”
廖崇甫心情大好,当即宣布道:“所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既然逍遥现在喜欢读书了,那就每天早上去我的书房看一个时辰吧!”
“啊?”
程逍遥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老爷子会这么“热情”,只能无力说道:“爷爷……幸儿妹妹那里有书的……”
廖崇甫撇撇嘴,自豪道:“爷爷那里的藏书多,足有万册,你想看什么,都有!”
“呃……好吧,谢谢爷爷。”
程逍遥实在是不好意思推脱,侯府谁不知道,老爷子的书房那可是禁地,没他的允许,谁都别想进去拿书看。如今老爷子竟主动提出来,那当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乐呵归乐呵,饭还是要继续吃的。只不过经过这么一折腾,这顿饭吃起来就有味道多了。
饭后,廖元文首先开口,向廖崇甫禀道:“对了爹,此番回府,还有圣意!”
“有何圣意?”
廖崇甫不解。
廖元文悠悠道:“陛下已经决定,明年三月,举行春闱,开科取士……想来,就这两天就会昭告天下。”
闻言,廖崇甫激动不已。他不住地点头,兀自道:“好事,好事啊!呵呵,没想到老夫在有生之年还能等到这一天!”
作为武朝唯一的一位文侯,他曾经不止一次提过科举的建议,只不过势单力薄,武朝仍然推行以武治国。
“不过陛下还说,明年只是试行,若是成效显著,才定为国策!”
廖元文继续道。
“试行?”廖崇甫笑容凝滞,很是不解。
廖元文表情逐渐凝重,道:“嗯……明年春闱,只在南文举行。”
“什么!?”廖崇甫大吃一惊,急忙问道:“科举之事,是谁向陛下提出来的?”
“是二皇子!”廖元文应道,“据说,宰相赵朴联合了翰林院所有文臣,向陛下觐言三次,才让陛下松的口。”
廖崇甫眯着眼睛思索片刻,略显犹豫道:“莫非,春闱定在南文,也是二皇子的主意?”
廖元文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不过陛下已经下旨,由二皇子全权负责此次春闱,宰相和翰林院那边全力配合。”
廖崇甫思索一番,点点头道:“世人皆知你我父子文人出生,也都知道南文各州推崇文治,春闱定在我们这里,倒也名正言顺。不过,科举取士,乃我朝首次!无论如何,都不失为天下读书人的一大幸事,做好了,那以后开科取士便会成为国策,让文人士子也有施展抱负的机会,于社稷于百姓皆有裨益;如果做的不好,恐怕,再也不会有第二次了……到时候,咱们可就成了葬送天下读书人出路的罪人了!元文,你身上的担子,可不轻呐!”
听了老爷子的话,廖元文深以为然。回来的路上,他就一直在琢磨这件事情,所以才想让各州州牧连夜赶来议事。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廖元文背着双手,望着门外皎洁的月光,道:“但愿能顺利吧……”
……
科举的事情,程逍遥和廖幸儿都只是听过,具体如何,都不太清楚。见他们似乎还要继续讨论,便识趣地起身行礼退下。
离开饭厅,廖幸儿走在前面,程逍遥跟在后边,两人始终保持着三尺左右的距离。
回住处的路是一样的,二人一前一后,谁也没说话,就这样一直沉默地走到了长廊的十字口。
终于,廖幸儿在拐角处停了下来,程逍遥也跟着停下来。
“方才,你说的那两个典故,我借你的诗集里并没有。”
廖幸儿回过头,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嗯?”程逍遥一愣,反应过来后,才道:“哦,可能是以前在哪里看到过,忽然就记起来了。”
廖幸儿没去过问真假,只是嘴角扬起道:“不过你的那番话,的确说得有道理。”
“是么?”程逍遥呵呵一笑,道:“还真多亏了你那本《大武史籍,看过之后,受益匪浅。”
廖幸儿不置可否,又问:“爷爷让你每天去他的书房读一个时辰,你是……真要去?”
“当然!”
程逍遥答得脆生生的,都答应了,能不去么,敢不去么?
不过见廖幸儿目光有些怪异,又解释道:“呃……读了几天书,我忽然发现读书其实挺有意思的……不是么?”
“嗯,挺好。”
廖幸儿微微一笑,行了个万福礼,便回了她的兰舍。
程逍遥也客气地拱手还礼,径直朝着自己的小院走去。
夜里,一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掠过墙头树梢,然后悄无声息地落到了程逍遥的卧房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