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汉的兵马正在四散逃窜,老实的奔向太原,聪明的扔掉了铠甲跑路。
遗憾的是,正月的山西,光光的没有植被,躲也没处躲,闪也没处闪。
获胜后的宋军骑着驴在他们背后追赶——驴子在这个时候就起了作用,缺乏战马的宋军可以用它来拖垮逃走的敌人。
仗倒是打赢了,但徐咏之却迎来了无法挽回的损失。
段美美现在在他的怀里,脸色苍白,她已经命悬一丝。
龙骨战斧砍碎了她的胸甲,让她的胸口承受了致命的一击,徐咏之一摸,就知道她的胸骨和肋骨都断了。
“完了!”
徐咏之心头一凉。
“美美,”他轻声呼唤着,“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徐咏之颤抖着把段美美嘴角的血迹擦掉,但是没有用,新的血流了下来。
“公子……”
不妙。
这是当年在安国县山居相见时候的称呼啊。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哪里起得来!
“我好冷啊。”
徐咏之解下自己的大氅,把她包裹起来。
“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小贵眼泪哗哗地流下来了,她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拉着马,但是她知道,段美美已经上不了马了。
“小贵,”段美美轻声叫道,“他就拜托给你了,你看,他还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虽然宗谱管他叫爹……你想想办法,纳妾也好,还是什么也好,让他能有一个自己的儿子吧……”
小贵流着眼泪点点头,徐咏之把头靠在段美美脸边,他已经濒临癫狂了。
“公子,别哭,”段美美惨然对这小贵笑了笑,“他是我们的相公,但他只是我一个人的公子,这次你让我,好吗?”
“你别说话,我们这就送你回汴梁……不,我们去华山,我们去找祖师爷……”小贵说。
“行啦,他那个二手神仙,也救不了要死的人的。”段美美说。
“我要杀了刘继业,给你报仇。”徐咏之哽咽着说。
“是李连翘动的手,你……杀不了他,你……下不去手。”段美美说。
“不!”徐咏之发出了一声哀嚎。
“这辈子她跟我享到什么福了?没有。她做了一辈子的管家婆,做了一个好妻子,甚至还做了一个母亲,我负了她,我不该让她处在这样的险地,我为什么要打太原?我为什么不丢下这荣华富贵,一走了之?”
他想到这里,心神激荡。
“我们走,我们走……”他抱起来段美美的尸身,放声大哭起来。
有那么一刻,他下定了狠心,要杀掉刘继业、李连翘,还有赵光义这个狗皇帝,什么狗屁天下,绑住了我们的手脚,让我们终身与之为奴,和所爱之人在一起,纵然是天下刀兵四起,那又何妨?
小贵赶紧招呼士兵们把拉辎重的牛车拉过来,车上有预备好的大红棺材,将士出兵预备棺材本来是后勤惯例,但是徐咏之看见棺材,又抽搐起来。
“不!”他撒脚就要奔开。
小贵追上去,扯住他的衣襟,就是一个耳光。
然后是另一个,啪啪两个耳光打完,她才开始讲道理。
“人没了,去给大理国送信,要让阿守知道。”
有的时候,就要赶紧提醒一些事务性的东西。
“你不要再孩子气了。”
“你总是这么冷酷!”
“你要让她死得有价值!”小贵吼道。
这个时候,一个身穿黑裙的女子出现在了身边,看见段美美的尸体,发出一声惊呼。
这张波斯女面容,不是赵缇娅还能是谁。
“父亲,贵姨……”赵缇娅看看段美美,再看看徐咏之。
“我要杀了李连翘,我要杀了你父皇!”徐咏之嚷道。
“媳妇会出手相助的,父亲,什么时候出发?”赵缇娅说。
这一句话,徐咏之冷静下来了。
不能在晚辈面前失态了。
“对不起,公主。”
“父亲,媳妇说的是实话,我也要找他们算账,我外公会帮忙。”赵缇娅的神情一脸认真。
“缇娅,你能不能把母亲的尸身送回汴梁家中,交给巧姐。”小贵轻声说,现在不是聊报仇的时候。
“好的,此外,我过来是为了告诉父亲一件事,刘继元已经上城楼督战了,有机会一战生擒他。”
徐咏之点点头。
赵缇娅接手了段美美的灵柩,打开了传送门运送灵柩。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支军队出现在了南方的地平线上。
“是援军,大人,是援军!”
小贵看了看旗号:“是咱们的人,是李得臣。”
李得臣是李守节的字,是徐咏之最得力的副将,站端一开,他就拼命请战,听说徐咏之被安排了一支老弱残兵,就拼命请求支援,但是潘美处处作梗,拿着圣旨不许李守节调兵,一直到估摸着徐咏之应该拼光了,才终于把李守节的部队派过来。
潘美万万没有想到的事,这支毛驴军队居然打了胜仗。
李守节催马来到徐咏之身边,赶紧下马行礼,看见徐咏之一脸疲惫,就知道不好,眼睛瞄了一圈,暗暗叫苦。
“是……夫人?”
小贵点了点头。
“你带来多少人?”徐咏之问李守节。
“步兵落后了,现在有大概五千多骑兵。”李守节说。
“都跟上我,”徐咏之撑着长枪站起来,他大声吆喝着,“捧我的、服我的、愿意把命交给我的,都跟上来,我给你们一个富贵!”
这话说的!
李守节的部队里,年轻小兵倒也罢了,那些军官、押番和老兵,都是徐咏之的旧部。
徐咏之一骑当先直奔太原,身后的骑士,慢慢地就跑成了一个人字形。
如果要打架,就应该跟着徐大人这样的猛将,打得解气、过瘾。
刘继元已经亲自坐镇太原南门了,身边是女儿刘锐儿,这位公主从小当男孩子养,经过了刘继业和萨其马的指点,武功很好,而且胆略过人。
“父皇,是皇叔!”刘锐儿看见了刘继业。
“陛下,是刘将军!”将士报道。
“开城门!”刘锐儿生怕皇叔有失,赶紧招呼士兵开城。
“等等!”刘继元赶紧拦住命令。
无敌将军的背后,有一支骑兵在追赶。
“有敌人。”刘继元嚷道。
刘锐儿哪管那个,“开门,快!”
说完,她直奔城门的缆绳。
“不行!”刘继元一声令下,两个大兵过去拉开公主。
“驸马!”刘锐儿一声娇叱,徐宗谱出现了,拿过剑柄,两下就点倒了两个大兵。
“不得无礼!”徐宗谱对这士兵们一瞪眼。
这下大家都不敢上了。
刘继元看看下面的无敌将军,要是不救,无敌将军肯定是个死,但是如果要开门,后面的骑兵免不了就势杀进城来了。
其实徐宗谱的骑兵速度不一,冲在最前面的骑士,也就是一千多人,这种规模倘若真敢突入太原城,肯定是飞蛾扑火,直接就被这太原守军两万多人包了饺子。
但是刘继元看见刘继业都败了,心里胆寒了,根本就没想着还能打一打。
“把大筐放下去!”刘继元吩咐道,“让继业坐筐上来!”
刘继业扔下了坐骑、长枪,只带着随身的弯刀。
这时候是正月,枯水季节,护城河没有水流,只一座空堀,刘继业趴下空堀,看着大筐落到壕沟底部,先把铁甲放进筐里。
城上的大家把筐腾清,再赶紧垂下大筐,二次把刘继业拉上城头。
刘继业在坑底,忍不住失声痛哭。
他杀了徐咏之的一个妻子,好像还不是最厉害的那一个,他丢了他全部的军队。
在众目睽睽之下坐了一次大筐求生,以后还怎么统率兵马!
“你怎么把仗打成这样!”刘继元怒斥着刘继业。
但是再一看刘继业,整个就是一个血人,苦战了半天,现在又心神激荡,瞪皇上一眼,就是杀神附体的架势。
“哦,朕的意思是,回来就好,赶紧下去休息一下。”刘继元赶紧改了口吻。
刘继业刚一上来,刘继元就赶紧命令收起大筐,和刘继业一起逃回来的二十几个汉军,一律不管了,那些人血战一场,各自挂彩,这个时候见到宋军杀到,就有了投降的意思,一个个下马放下了刀枪,等着宋军发落。
“刘继业,你给我下来。”徐咏之怒吼一声。
没人理他。
“不下来我就把这些人都杀了!”
“得臣,动手!”
李守节痛惜段美美的死和宋军的伤亡,听见这一声,带着手下一起动手,顷刻之间人头乱滚。
流了这么多血,徐咏之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太原军民听了,杀刘继元者,赏钱五万缗,活捉刘继元者,赏钱十万缗!”他大声悬红。
没有人敢搭腔,大家都被刚才那一波杀降的操作吓坏了。
徐咏之下了马,准备爬下空壕沟,被李守节拉住了。
“大人,扎营吧,我们架起井阑和投石机,他们会投降的。”
他何尝不知道不应该杀人,他何尝不知道应该扎营攻城,他一生都不曾这么方寸大乱,哪怕林泉被焚烧的那一天,也是冷静应对的,但是今天,他就想立刻冲进去杀人,但是他心里明白,李连翘其实不在里面。
“得臣,我的心里太苦了。”徐咏之扶住了李守节,一大口血也吐了出来。
这个时候的宋军突然欢呼了起来。
“官家来了!官家来了!”大家奔走相告,有人看见了御驾亲征的龙旗了。
徐咏之睁开了眼睛:“大哥!大哥来了!那我就放……”
他的心字还没有说出口,就咽了下去。
哪里还有什么大哥,那龙旗下面,是他的敌人、仇人和主公赵光义!
“来吧,有些恩怨,也要解决了。”徐咏之看着远处的龙旗,捏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