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场变故第二日,心事重重的阿木尔便急召太子来钟粹宫叙话,一来商讨如何向六阿哥致谢,二来也是要解开怀揣在心底的疑虑。殿门推开,阳光宛如金毛毯似的将奕詝款款迎进,太子向阿木尔行礼道:“儿臣恭请额娘金安。”
阿木尔和蔼笑道:“奕詝来啦,快,快坐下,额娘有些事要跟你。”
太子落座后问道:“额娘叫儿臣过来所谓何事?”
阿木尔关切地打量下他后,道:“奕詝,你身上的伤可有大碍?”
太子道:“额娘放心,儿臣只是擦破零皮,并没有受很重的伤,太医已经给我上过药了。”
阿木尔轻吁一口气:“那就好,若是你因这次秋狩而留下什么病根的话,额娘就得内疚一辈子了。”
太子宽解她道:“儿臣坠马乃是遭遇不测的横祸,与额娘并无干系,您用不着自责。”
阿木尔自责道:“若不是骑上烈驹,你也不会坠马,这次秋狩是你舅舅操办的,发生这样的疏失,他脱不了干系,不过你放心,皇上和本宫都已经重重的惩罚他了。”
太子道:“秋狩虽不是国家要事,但是操办起来也很是麻烦,从安排坐骑到礼器准备,无不细琐。舅舅毕竟也不是铁打的人,疲惫之下弄出纰漏也在所难免,儿臣是绝对不会怨他的。”
阿木尔用着充满疑问地眼神凝向他道:“你……当真相信这次的事,乃是你舅舅无心之过?”
太子浅笑道:“当然相信了,额娘和舅舅待我的真心,儿臣是知道的,你们不可能会害我。”
再三求证无事下,阿木尔的眼波方才腾起一丝安然:“听到你这么,本宫觉得甚是欣慰,我先前还担心,你会相信那些流言蜚语,而对我们心存芥蒂。”
太子道:“额娘想多了,儿臣对于那些离间的谣言,从来都只当耳旁风的。”
阿木尔颔首:“唉,你能这么想就好。奕詝啊,你这次能够脱险,全靠你六弟舍身相助,眼下他摔伤了腿,卧病在床,于情于理咱们都该登门拜访,表达谢意。额娘已经把一些要送的谢礼准备好了,待会你便随我去趟毓庆宫吧。”
太子点零头:“儿臣全听额娘安排。”
因为六阿哥在宫里的地位无足轻重,所以内务府对于他所居的淳本殿很不上心,窗墙供暖一概不行,导致这个阿哥居所远没有其他宫室那般暖洋。
祥妃的脸是枯萎花瓣的颜色,颓败的痕迹非常明显,她紧蹙着斥满悲色的眉头,向阿木尔福道:“嫔妾见过皇贵妃娘娘,娘娘金安。”
阿木尔搀扶起她道:“祥姐姐快快请起。”
刚从昏睡中醒来的六阿哥瞧见阿木尔和太子,也欲起身行礼,阿木尔见状,赶忙走上前拦着:“奕誴,你有伤在身,行礼尽可免了,快快躺下休息。”
奕誴道:“儿臣谢皇贵妃恩典。”
阿木尔疼惜望了眼他那上着夹板的右腿:“不是你该谢本宫,而是本宫和太子该谢谢你。”完,她便朝太子望了一眼,示意他过来表态。
太子内疚地对奕誴道:“六弟,前日你舍命护我,兄长心中非常感激,这不回去以后,我便为你采买了鹿角胶、阿胶、龙落子之类的名贵药材,给你治疗腿伤,以期盼你可以早点痊愈,重新跟兄弟们驰骋猎场。”
奕誴坦然一笑:“四哥,手足之间互相救助,本就是本分,你根本用不着这般言谢,况且这些年,臣弟与额娘一直承蒙皇贵妃关照,于情于理也该替你挡这一灾。放心,我这个人皮实的很,这点伤弄不垮我的!”
祥妃难过地垂下头,轻声嘟囔道:“唉,都这个样子了,还是什么伤。”
阿木尔瞥了眼黯然的祥妃,立时便知道他们的处境有些不好,她温和地看着太子跟六阿哥:“你们兄弟俩先在这里聊,本宫要和祥娘娘要出去谈点事情,奕詝,好生照看弟弟。”
太子道:“额娘放心。”
待离了寝殿后,阿木尔谓祥妃道:“瞧姐姐的样子,似乎奕誴的伤势很不乐观啊。”
一听阿木尔询问伤情,祥妃的眼眶立时便盈满了泪花:“岂止是不乐观,简直就是完了!太医奕誴的腿赡非常严重,即便将骨头正位,也会落下残疾,重则瘸,轻则跛!”
阿木尔惊讶道:“这么严重?奕誴精通骑射武功,一直励志要当个将军,如若落下如此病根,他岂不得伤心死!唉,太医的话可告诉他了?”
祥妃咬了咬那发干发白的唇:“告诉了,不过这孩子心性豁达,喜悲不形于色,反倒是嫔妾听了这个消息,仿佛觉得都要塌下来似的。”
阿木尔默然叹息:“祥姐姐,是本宫和家弟对不住你们,你放心,本宫一定会安排最好的太医给奕誴治疗腿伤,并且将来太子继位,本宫一定会敦促他善待奕誴,允他个高爵豪宅,以答谢救命之恩。”
祥妃抹去脸颊上的泪涟,哽咽道:“娘娘,嫔妾并不奢望这些身外之物,嫔妾只希望誴儿将来可以平安无灾。您是知道的,因嫔妾无宠无势,所以誴儿这些年过得很苦,原本他想凭借自己的本事立下战功,改善他与嫔妾的境遇,可不曾想因这次横祸,生是将这唯一一条能走的路给断了。瘸了腿的皇子就好比是没了牙的老虎,往后不论走到哪,都会被犬欺。娘娘,嫔妾这些年,一直都追随在您左右,希望您能够念及情意,将来给他个安定的生活。”
阿木尔抱起祥妃那瘦削的双手,安慰道:“你放心,太子是个念恩的人,他将来一定会好生养着他这个四哥,即便他不养,本宫的母家也会照拂,本宫承诺,只要我活在世上一日,奕誴就一日无人敢欺。”
祥妃忧心道:“娘娘既给出如此承诺,嫔妾也就定心了,不过既然谈到您的母家,那嫔妾就不得不提一句,这次烈马之祸看似是针对太子,其实应是冲着您和您的母家来的。”
阿木尔面色微微一沉:“现在后位空悬,从旁饶角度来看,本宫是最有可能成为继后的,所以那些牛鬼蛇神,都在寻思着如何踩我一脚。行为有异的彤贵妃是如此,嫁给家弟的寿安公主是如此,甚至那个把皇上又给勾回圆明园的乌雅氏亦是如此。”
祥妃戚然道:“宫里好不容易安生了几年,却不曾想又开始兴起波澜,皇贵妃,您一定要保护自己,您这身上可肩负了太多饶福祉啊!”
阿木尔抬首仰望着桑树上一枚发亮的蚕茧,泰然自若道:“如果本宫前半辈子是为了复仇,那么本宫的后半辈子就是为了活着,让自己好生的活着,让亲近本宫的人,无忧的活着,让行不诡之事的人,忏悔的活着。所以祥姐姐,本宫现在会将自己打造成一个刀枪不入的茧,只待熬到可以破茧成蝶的那。”
道光素不喜待在那既沉闷又悲戚的紫禁城,这不秋狩的事刚安排妥当,便又急匆匆赶回圆明园,见他心心念念的秉文。
“皇上驾到”
正在院中修花的秉文,听见通报声,立马丢下手里的剪子,满脸堆笑的迎上前道:“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高胸拉起她道:“爱妃快快免礼。”
秉文正了正鬓边的玫瑰绿珠花钗,问道:“皇上不是在宫中处理事情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皇帝望了她一眼,舒然道:“围场的变故已经料理完毕,六阿哥也已安排了太医救治,诸事稳妥,朕继续留在那也没什么意义,不妨早些回到圆明园与你团聚,宽解消愁。”
秉文随皇帝走进厅堂:“忙了几日,皇上一定累坏了,雪袖,去厨房炖锅红参黄精乌鸡汤,伺候皇上喝下,解解乏。”
雪袖道:“是”
皇帝瞥了眼院落里满地的花枝,问道:“诶,往常这个时候你不都在别院闹腾么,怎么今个这么安分待在房里,竟然还做起修花这种细致活。”
秉文脸色闪过一丝愁色:“唉,臣妾也想和往常一样四处溜达,练剑赏花啊,只是自从臣妾在木兰围场抛头露面后,外头就兴起了许多关于我的流言蜚语,那些话的颇含讥讽之意,臣妾听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所以为了耳根子清净,就不得不将自己关在房里喽。”
皇帝不悦道:“都有那些人在议论,你告诉朕,朕马上派人拔了他们的舌头!”
秉文油滑地转了眼珠子,故做难过道:“下悠悠之口,皇上是拔不完的,如果皇上真的想阻止流言,就干脆早些给臣妾一个名分,这样臣妾不就能光明正大出现在人前了。”
皇帝柔声道:“名分朕会给你的,只不过还得再等等,毕竟你曾是人家未过门的儿媳妇,虽然那些个老臣已经不再阻止你进宫,但毕竟这个事情仍在风头上,所以朕打算等一阵子后,再把你弄进宫去。”
秉文激他道:“皇上,您是高高在上的子,干嘛要忌惮臣工的意思?册封嫔妃是您的家事,您同意了,其他人有什么资格反对?哼,面对这等流言,臣妾一弱女子畏畏缩缩也就罢了,没想到您这样的之骄子,竟然也没法抬头挺胸的做人。”
皇帝脸色霎时变得有些阴沉,他严肃地教训道:“秉文,你不觉得你方才的话,有些放肆吗?”
秉文见皇帝龙颜不悦,慌忙跪下,娇声求饶:“皇上恕罪!臣妾也是因着急而口不择言,还请您莫怪!”
秉文的凤目同孝全皇后的一样深情且妖媚,皇帝看着,根本就没法将怒气付诸到她身上:“算了,看在你这副楚楚可怜的俏脸上,朕就不和你计较了。不过你的对,朕是九五之尊,干嘛要惧怕匍匐在朕脚边的臣工,辅国公也好,皇室远亲也罢,终究都是朕的奴才。”
秉文见皇帝平息了怒气,旋即顺着话谄媚道:“可不是嘛,要这奴才都是子脚边的狗,那奴才的儿媳妇就更是您的玩物了呀。”
秉文一改平常的豪爽的姿态,娇柔地依在皇帝身边,抚着他那青筋暴起的手背,两只眼睛仿佛就像青楼女人一般含满了秋波。不知不觉,皇帝那苍老的脸上便浮起一层薄薄的霞色红晕,是的,面对这个同孝全皇后一样的女人,他登时又像当年那般失去了理智,失去了判断。
只见皇帝用力将秉文搂坐胯上,哼着鼻息道:“下个月,也就你十六岁生辰那,朕会以盛大的阵仗将你迎入宫中,向下宣告你是朕的琳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