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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夜空城垒砌在怒云以南的一处斜坡上,三面绝壁幽深,雾气缭绕;城里终日灯火辉煌,大红灯笼高挂,映照九天,楼阁亭榭鳞次栉比,却无任何生灵存留的痕迹。

自开天辟地以来,这座空城便韡晔其光、傲立在无垠的怒云上。胆敢闯入其中的修灵者更是寥寥无几。

冬至时节。

云雾带着丝丝寒意噬透骨髓,望不到头的怒云,时刻在侵吞此间行路者的意志和身体。然而,在这样的云路上,缓缓走动着两个单薄的身影。

说是缓缓而来,是因为他们从凌晨驭剑腾空,便已经在怒云上行走了六个时辰。

若是放在平常,通往不夜空城的路上总是踪迹杳绝,寂寂无声的:它杵在千年岁月的寂寞中,自怜幽独,似乎要被世人给遗忘了。

少女开口问道:“老头,我们要去什么地方啊?”

“不夜空城。”

老者喘着不太匀称的气息,颤巍巍的身体被云雾撩拨,总是显得摇摇欲坠。他拄杖停留了片刻,手上筋脉的纹路清晰可见,在褶皱皮肤和精健骨络之间蜿蜒游走,如同惊心动魄的潜龙。这条漫长的云路,若是以他的修灵境界,瞬移而动,往往只需要半个时辰便可抵达。可是他却敛尽了全身灵力,只这样缓缓步行在云路上,的确令人匪夷所思。

少女将老者搀扶住,翘长的睫毛轻轻一挑,眸子里清光涌动,“不夜空城,万盏华灯碍月为谁点亮?这是万卷心经对它唯一的记载,哪怕知晓古往今来事,对这座空城竟也是带着这样质问的笔触和恒久的困惑。”她眉心微微蹙起,歪着脑袋问道,“老头,我们去不夜空城所为何事啊?”

老者敲了敲少女的发髻,带着俏皮的笑容说:“这是秘密。”

“哼!”少女纤细脖子一扭,脸上绯红片片相凝,容光更增丽色,撅着樱唇悠悠地道,“您这老头就喜欢跟我绕圈子玩。世人谁不知道,北有千帆彼岸,南有不夜空城,都是这修真世界最神秘的地方。我们此行前往不夜空城想必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吧,先尊,您快告诉我嘛。”

老者敛衣坐在云端,眼窝深陷,却是笑容祥静,受不住少女的执拗和撒娇,便只好如实相告:“近日来我夜观星海,发现十方星天的极深处有七颗巨星,正在以某种神秘的轨迹向着昆仑山的天穹上,汇聚而来。它们原本在星海边缘沉浸了数十万年,像是被谁遗弃了的孩子,可是这十年来,它们却殊途同归有了移动的迹象。”

“这跟不夜空城有什么关系?”

“上古众生失德,天降四道纯罡剑气破空而来,以示惩戒。这四道剑气永存不灭,冒着琉璃赤焰,竟将上古世界劈开和转移,一分为六,层次分明,是为我们如今所在的诸天六界。”老者淡静地笑了笑,将宝杖在云层上敲打了数下,沉声道,“据说不夜空城便是在那时候带着火光从天而落的,而那四道纯罡剑气随着时空去了何处,千万年来,始终没有谁能追踪得到。”

少女听得入迷,扑闪着乌亮的双眸,急切地问道:“然后呢?”

“前段时日,我在云岛上引灵卜世,发现有一道纯罡剑气飞到了不夜空城,所以我想亲自过来查探一二。”

“我们会不会被剑气所伤?”

“当然不会。”老者颤巍巍地站起身,神情肃然地道,“因为有人在吸引着这道剑气。”

这位老者并非普通人,而是凡间的最强者,时年六千岁的青龙宫首席汉陵阕。而他身边的这位妙龄少女,便是十三岁的裴沧楉。此时离上一次正魔大战已倏忽过去了三十年的时间。

冥冥中,这道穿越时空的剑气,似是凌乱的红线,时隔多年终于将她和长崆牵系到了一起。

“我们该启程了,务必要在天黑前赶到。”

沧楉脆声道:“好,我来扶着您走。”

刚走出没多远,沧楉幽幽地道:“老头,我想回星塃城了。”

“你现在还不能回星塃城,你且跟我回云岛,我再将你的身子调理个大半年,到时昆仑山上那疯女人就奈何不了你咯。”

闻听此言,沧楉垂下头去,心间腾起了缕缕濛濛的哀思,缭乱而不屈。

“她为什么要抓我啊?”

老者宠溺地笑道:“因为你欠打啊。”

“哼!”

黄昏时分。

暮云叆叇静悬,斜晖瑰丽万丈,不夜空城方圆千里之内绚烂静美,碧霞围城,蔚为壮观。此间灵气纵横,流光飘坠,虽依然没有生灵活动的痕迹,却让沧楉感觉温暖了许多,他们逐渐加快了行走的脚步。

待天色将晚,尽收微光,眼前数百米外便是不夜空城的仙门。

仙门高百尺,大红灯笼高挂,繁纹缛饰,绫罗绸缎迎着风飘荡,尽显威严壮美,却难见半点生机。

护城河里有花灯昼夜流淌,从未停息,不知从哪里漂来,又往何处漂去。

涉河过桥。

推开虚掩的城门,可见一条青玉石阶串联起了无数精美的楼阁,径直扑向了山巅。家家户户铜门紧闭,灯火通明,绰约其影,街道上清净无垢,有丝丝灵气缭绕,如梦似幻显得静谧而空灵。

刚迈开脚走进,其声铿然便回响在了整座空城里,使沧楉的心绪不由得一紧。她踮起脚尖,凑近汉陵阕的耳边,低低地问道:“老头,我们如何才能找到那道剑气啊?”

汉陵阕伸手摸向怀中,掏出了占灵轮,置于掌心,“有它就行。”

占灵轮乃是凡间修灵者专属的灵器,可预知未来和追踪魂迹,凡是有迹可循的事物都难逃它们的窥探与触碰。进入到不夜空城后,汉陵阙使用灵力也不会被外界知晓,他便洞开额头上的天门,将灵识源源不绝地注入到了占灵轮里。占灵轮随即旋转着、影映出了无数诡秘而新奇的画面。

“定!”

随着汉陵阕的一声低喝,占灵轮骤然停止了旋转,开始飞在空中指引他们前进的方向。沧楉被师尊顺手一提,纵入空中,便如电掣般随着占灵轮而去。

于风声细腻中穿街过巷,酣畅如斯。万千灯笼静挂檐下,在濛濛淡淡的夜雾中,如同凄迷的眸子,时时在注视着两位外来者的动向。

待飞到北城最高处,有水车巍然兀立。沧楉看到一道冒着赤焰的剑气极速划过了水帘,徘徊数圈又朝街里刺去。它的势能极劲,永恒不灭,转眼便消失在了街尾。

然而,在接近到铁匠铺屋檐下的一盏灯笼时,这道剑气陡然收势,静静地悬在灯光外,带着温驯的重逢意味,仿佛它在百万年的时光中不知疲倦,穿梭至今,就是为了寻找这盏绽放着幽蓝微光的灯笼。

这盏灯笼陈旧不堪,骨架腐朽,纸面上的龙凤呈祥图案早已泛黄,好像风雨来得凛冽点,都可以将它吹碎。它在万家灯火的低微处,若非泛着迥异的光芒,实在太过泯然于众。那道剑气停滞片刻,便围着灯笼绕了两圈,然后敛起赤焰,极速割破了挂灯笼的绳索。只听“哗啦”一声,灯笼坠空,这道剑气随即插入到笼中,再也难见踪迹。

灯笼落地以后,并未散架,也依旧没有熄灭,只是趁着倾斜的地势,骨碌骨碌滚落了下去。好巧不巧,正好停在了沧楉的脚边。

沧楉凝眉问道:“老头,那道剑气不见了。”

汉陵阕站在街头,佝偻着身子不停地喘气,在不夜空城里灵力消耗的速度远超他的想象。他觉得说话都特别的费劲,回音便断续而低沉:“奇怪,我也难以追踪到它去往何处了。”

“它是不是又飞走了?”

“也许吧!”

正说着话,那盏灯笼映入了沧楉的眼帘。她赶紧扶着师尊坐到街边,然后弯下腰、将灯笼捡了起来。

当时沧楉何曾知道,这个灯笼便是秘境叠魇破,其中囚禁着一位少年。他的名字叫做长崆。

长崆正在苦心参悟,这天,何时可破。

他已经独自一人,枕星宿月,在这个小世界里折腾了近百万年。此间时光日复一日单调地重复着,简直枯燥乏味得很。

长崆每天的闲暇就是拿起剑,不断地挥砍屋前的那条大蚯蚓。它像是长河般蜿蜒蠕动,被他砍成了数千截,却依然从容罔顾、活得特别坚强。待到砍累了以后,长崆就倒头睡在了蚯蚓的背上,让它带着自己漫迹天涯。这条蚯蚓啜饮灵露而生存,每被砍断一次,断口处便会喷出一股灵雾,长崆吸入心肺,足以他铸体养基提升境界的了。

沧楉走回汉陵阕的身边,略带困惑地道:“先尊,这盏灯笼掉下来了。”

汉陵阕睁目一看,霜眉微微蹙起,嗫嚅道:“许是被风吹落的,你去把它挂起来吧。”

“好,我去看看它是从哪里掉下来的。”

“速去速回,此地不宜久留。”

沧楉应诺,便寻着痕迹走到了铁匠铺前,屋檐下正有一根空荡荡的断绳,灯笼必定是从此处落下来的。沧楉便跃入到空中,抓住檐下的横梁,伸手将灯笼系在了绳子上。

突然间,笼中有一道剑影凌厉地闪过,竟隔着薄纸将沧楉的指头刺破了。鲜血汩汩流出,丝丝渗入到纸面后,直抵灯芯,再也没有了痕迹。

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叠魇破的天穹上居然有了丝颤巍巍的裂痕,仿佛给了长崆逸升的曙光。

“嗖,嗖,嗖……”

无数血色的流星从万丈崖壁前匆匆划过,坠向苍茫大地,激起了漫天的灰尘。

凛冽的雪从天而落,似是剑的碎片,飘满了长崆目所能及的寥落世界。

山崩地裂,海枯石烂。

天生异象。这向来平静如斯的天空,终于频生出了种种乱象。

长崆从崖壁上震身而起,面色冷峻地望着那天,沉静地道:“要变天了……”

他那双漫长而幽远的眼睛,似有众星沉潜,带着穿透风雨和时空的力量。

但听见天边一道幽沉的声音响起:“沧楉,我们该离开不夜空城了。”

“好的,我来扶着您走。”回话声清澈而悠长,似飞流坠,直击长崆逸动的心灵。沧楉,这个名字似是心头血,贯穿了他的一生。

半个时辰后,汉陵阕蹒跚着迈出了仙门,他谶语般的低喃恒久地回荡在了空城之内。

“世当有帝王归,更有大劫来。覆诸天,开异世。

此劫无计可渡,呜呼哀哉!”

星移斗转,山河似梦。

三月后,长崆挟纯罡剑气之霜威,毁叠魇破,驻不夜空城,威慑镜花水月,横空出世。由其万千灵影所汇聚的七巨星僭越星渊,进入上下星天,星辉掩尽一切光芒,大有夺宫易主之势。丸澜大惊,各界帝尊闻风皆惧。

半年后,丸澜遣凤灵军、万里奔袭不夜空城,长崆据守仙门,长袖牵星云,悠然自若。后有镜花水月三千邪修相助,反倒穷追凤灵军至昆仑,遂与丸澜鏖战七日,独力单挑各界帝尊,终而荣登圣帝位,掌诸天经纬。

三年后,长崆驭诸灵剑下昆仑,直抵幽冥两重最深处,来劫沧楉的婚,却未想着了冥帝的道:由此拉开了大劫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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