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过了漫长的冬季,天气也渐渐暖和起来,可是木槿的病却一直不见好,反而一日比一日严重,整个人活脱脱瘦得没了人形。
这日晨起,紫玉见木槿精神好了不少,便扶着木槿到窗边坐下,“娘娘这一躺就是半月,再躺下去可该发霉了,我看今日外面太阳升得不错,扶娘娘出去坐坐?”
紫玉一边说着一边推开窗户,阳光便由窗口探进来,带着触手地暖意似的,很快就挤满了昏暗的房间。
木槿点点头,“也好,一直这样躺着,骨头缝里都觉得冷。”她原本想要伸手去够那阳光,奈何手上力气太小,最终只能将手又缩回那肥大的袖口里。
紫玉伺候木槿洗漱,绾发,然后扶着木槿到院子里的藤椅上坐下。
四月里太阳暖意融融,却也难掩盖整座璟和宫的衰败气息,四周院墙久未有人修缮,又常经风吹雨淋,墙皮有的已经剥落,露出丑陋的砖石,院子里杂草丛生,阴暗处皆蒙上了墨绿色的青苔,从墙根到廊柱,肆意生长,无一幸免。
紫玉环视着四周,内心不禁叹了口气,这哪里还像是个皇后的寝宫?从前娘娘身子好的时候,她还有时间修缮打扫,如今娘娘病着,她便整个人扑在娘娘身上,宫殿也就荒废了下来。
紫玉心里叹气,面上却又不想叫木槿看出来,只能强挤出笑意来,“娘娘今日精神极好,想必身子马上就能痊愈了。”说着又撸起袖子去收拾院子里的杂草,“娘娘最喜欢花了,改明儿我去跟他们要些花种,将这院子里种上各式各样的花儿,娘娘看见花,心情就能好些,病也就好得快些。”
木槿整个身子靠在藤椅上,望着头顶被周围宫墙隔出来的一小块四角天空,半晌后才转了头,低声道:“紫玉,若是有一天我死了,不要将我埋了,你知道我最怕黑……”话还没说完,便又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她慌忙用手掩住嘴,猩红的鲜血却还是从指缝中流了出来。
紫玉再也难掩饰心中的悲怮,眼泪是止也不止不住,她几步跑到木槿身边,抽出绢子帮木槿擦拭鲜血,“娘娘,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木槿紧紧抓住紫玉的手,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紫玉,答应我,若是我死了,一把火烧了我的尸身,然后将我的骨灰……找个有南风的日子扬出去,记得了吗?”
十六岁她离开襄北,嫁到祁国,距今已有十一年。
但愿借南风,魂归故里。
“娘娘,你不会有事的!莫要再说这些晦气的话,奴婢现在就去找医士过来!”
紫玉站起身来便要冲出去,却被木槿叫住,“紫玉!”话刚出口便又是一口鲜血呕出来,她虚弱地冲紫玉摆了摆手,“别,别去……不会有人过来的……”
紫玉急忙将木槿扶到床上躺好,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紧紧拉住木槿的手,“好,好!奴婢不走,奴婢在这里陪着娘娘。”说着又小心翼翼地为木槿擦去脸上的血污。
木槿努力地平复呼吸,痛感席卷了全身,眼皮也重得很,她费力地朝紫玉点了点头,“我没事的,只睡一觉就好。”
木槿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再次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昏暗,耳边则是紫玉的小声啜泣声,她哑着嗓子低声去唤紫玉,紫玉闻声急忙凑到跟前,“娘娘您醒了?”
见木槿醒了,紫玉连忙用袖子揩了揩泪,她方才怕的要命,她怕木槿就真的这样睡过去,然后永远都醒不过来了,“奴婢就知道,娘娘一定会没事的。”
紫玉起身去点油灯,她知道木槿最怕黑,可是每日给的灯油有限,她实在不敢浪费,见木槿睡熟了就马上就把灯熄灭,待木槿醒了再重新点上。
木槿定了会神,然后问道:“什么时候了?”
“娘娘,已过了酉时了。”紫玉说着倒了水送到木槿嘴边。
木槿强撑着坐起来,然后接过紫玉手中的瓷碗,“紫玉,我有些话要同你说。”
紫玉见她似是交代临终之事一般,哇得一声再次哭起来,木槿却拉住她的手,继续说道:“明日你去同守门的太监要些砒霜,只说是宫里鼠患猖獗,用来药老鼠的,他们一定会给。”
紫玉哭得更加厉害,“娘娘,奴婢是断断不会去要的!阿栗姐姐已经不在了,在这后宫之中,奴婢可以依靠的就只剩娘娘一人了,娘娘若是做傻事,奴婢也必定要随娘娘去了!”
想到阿栗,木槿的心头一紧,那是她的陪嫁丫鬟,当日璟和宫事发,她一人抗下了所有的罪责,一头撞死在柱子上,只为了护她周全……
木槿胸口疼的厉害,她垂眸许久,才缓缓道:“紫玉,你有父母双亲,有兄弟姐妹,一定要好好活着,好好活着才是对我最大的效忠。我本就时日不多,再耗下去也不过是等着油尽灯枯的那一天,死亡之于我,不过早晚朝夕罢了,可若以我一人性命去换你们所有人周全,我的死才是值得的。”
“娘,娘娘……”紫玉伏在木槿跟前,哭得肩膀也跟着一颤一颤。
“如今这后宫,一心想要我死的,只有那沈氏了,她既然一心想要那凤位,那我让给她便是……”木槿说着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半晌才缓过来,紫玉则轻抚着木槿的胸口帮她顺气,“只有我死了,她才能得尝所愿,我的母族才不会被牵累,你们才能活下去!”这是她的死局,却是其他人的一线生机。
紫玉知道木槿已经做好了一切打算,只能重重地点了点头,“奴婢……明白。”
再过两日,就是慕荣洵的诞辰,沈昭言作为贵嫔,整个后宫之中最得宠的女人,自然是一手操弄。
这几日沁芳宫里人来人往,忙得不可开交。
偏殿的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沈昭言怀里抱着个猫儿,坐在案前头也不抬地清算礼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