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客人基本已经走的差不多，还有一个包厢里的客人应该是喝好了，嗓门一个比一个大，王木木偶尔会进去给他们添水，等着他们喊上主食，可那一桌人兴致非常高，一时半会估计走不了，她干脆站在包厢门口等着。

站了一会儿，王木木脸上突然被滋了水，她无奈的翻了一个白眼，不用猜也知道是谁的恶作剧，可她现在没心情跟许晨闹，木着脸站在门口不理他。

许晨滋了几次仍不见王木木有反应，终于忍不住把头探了出来‘呲’了两声，王木木扭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朝自己招手，面无表情的把头又扭了回去，权当没看到。

许晨却没罢休，他蹿了出来，弓着腰跑到王木木面前，抓住她手腕拉到了楼梯间，楼梯口还放着一个篮球，是许晨抱上来的，爷爷在院子里弄了个篮球框，这小子每天做完作业都会玩一会。

“干什么，这还有客人没走，你没事做啊。”王木木甩开他，像是拿他没办法，整个人靠在墙上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等等。”许晨低头在衣服口袋里掏了掏，他穿着黑色羽绒服，口袋特别多，掏了半天才从其中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王木木眼前晃了晃。

“什么东西？”王木木把头向后一仰，终于看清他手里东西，是个药膏盒，盒子上的‘鳄鱼冻疮膏’。王木木一愣，不确定的指着它问：“给我的？”

“不给你给谁？我又没生冻疮。”许晨把冻疮膏塞给王木木：“再说我早上有没有说放学带好东西给你，你怎么都不带耳朵听的。”

“谁知道你说真话假话。”王木木若有所思的接过药膏，跟他说了一声谢谢，问：“多少钱，我给你。”

“不用。”许晨说：“没几个钱我自己有零花钱，你也别谢我，我就是看你可怜才给你买的。”

王木木：……

许晨见她又不说话，干脆坐到篮球上，仰头问她：“我听我妈说，你妈打你了？”

王木木：“嗯。”

许晨说：“我妈要是给我找个后爸，我非打死那个男的不可。”

王木木笑了一下：“我也想，可也只能想想。”

是啊，有些讨厌大家心知肚明，却又无可奈何。

许晨撇了撇嘴：“我长这么大，我爸爸妈妈从来没有打过我，那你真的爸爸会打你吗？”

“打。”王木木说：“不听话就打，但我从没有恨过他，我知道他为我好……”

王木木本还想说点什么，这时包厢门被打了开来，她几乎条件反射的丢下许晨走了过去。

客人醉醺醺的问：“有面条吗？”

王木木：“有。”

“那就上面条。”

“好。”

王木木再回到楼梯口时许晨已经不在了，她听到楼下有篮球的声音，知道这小子已经下楼玩了，她听着楼下‘砰砰’篮球声，一颗受伤的心终于在这个寒冬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下班后王木木不想回家，小朱男朋友夜班，她跟小朱回家睡，两人回去的路上买了好多零食，打算边追剧边零食。

两人回到家，小朱的男朋友小段还没有去上班，他一看到王木木就贱兮兮的让她喊‘爸爸’。

小段比王木木大十岁，为人爽直幽默，自认为比王木木大很多，每次看到她都会逗她她喊爸爸。

王木木知道他开玩笑，坐在沙发上笑。而小朱一回来就忙开了，她换了鞋后立马就要卸妆，一张脸也不知道涂了多少化妆品，磨磨唧唧了半个小时还在搓脸，她有一个化妆包，里面装着洗面奶爽肤水保湿霜保湿乳粉底隔离睫毛膏卸妆水口红唇膏双眼皮贴样样俱全，王木木最喜欢研究她的化妆包，她虽然一样不会用，不过女孩子天生会被这些让人美丽的东西吸引着。

小朱看王木木喜欢的样子，说：“明天上班我帮你化化妆好不好？”

王木木好奇：“我可以化妆吗？”

“当然，我觉得你长的挺好看化化妆肯定更好看。”小朱一边撕她的假睫毛一边说：“木木，其实你可以找个男朋友了，我十七岁的时候就已经谈恋爱了。”

王木木‘啊’了一声：“和小段吗？”

“当然不是。”小段穿上军大衣，刚要走听到这个问题又返了回来说：“她啊，是跟个人渣，当时那男人骗她去浴室当端水倒茶的服务员，还说一个月给她三千，这傻b就相信了，结果去接的卖肉生意，小朱知道上当了，打电话给我救命，我拿了一把大砍刀就去了，后来小朱就被我英勇善战的身姿迷倒，非要跟我一起，甩都甩不掉。”

小朱笑骂道：“你快死的去上班吧，烦不烦人。”

“不烦人，爱你还来不及。”小段在小朱亲了一口，两人腻腻歪歪了好一会小段才走。他走后小朱继续说：“小王，找个男朋友他就会关心你在乎你，对你好，想要什么给你什么，冬天冷了可以给你焐脚，不开心会哄你开心，帮你分忧解恼，那时候你就可以和男朋友住在一起，你也不用和你妈还有那个叔叔住在一起，自由多了。”

王木木第一次听说找男朋友还有这么多好处，她想了想还是说：“可是我才十六岁，好像小了点。”

“也可以找了。”小朱说道：“找个好一点的男朋友可以让你现在少受点罪，我们本来就是穷人家的孩子，起点就比别人低，如果说不找个男朋友疼你，以后活着有什么意思。”

其实小朱是个早熟的孩子，她初中毕业就有男朋友和其同居一起，看起来什么都懂，对钱的控制欲很强，可王木木总觉得她每天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钱算的清清楚楚，却心甘情愿的为小段花大钱。

王木木总觉得小朱也不是太聪明，她说自己可以谈恋爱了，不过王木木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她觉得谈恋爱这样的事情离自己还很远。上学时，学校里有好多男女同学写情书谈恋爱，她也无意看到过有人在厕所接吻，可这些事王木木都认为跟自己没太多关系。

现在王木木贸贸然的听小朱讲找男朋友的好处，竟也认认真真的想了想，她内心也渴望有人在乎自己。

被抛弃过得孩子其实特别希望能得到关心宠爱，可也特别容易脆弱敏感，她们总觉得这个世上不会在遇到这么一个人，真心真意的对你，可又极度渴望着。

矛盾而纠结。

那几年正流行台湾青春霸道总裁偶像剧，每个剧里的男女恋爱都是轰轰烈烈的，剧情基本都是男女主角排除万难，不顾父母阻碍，为了所谓的真爱坚持着……王木木闲时也会看，看着看着就有了代入感，她觉得电视里的灰姑娘跟自己好像，可现实中却从来没有什么长的好看的有钱人看中她。

王木木渐渐的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她也想有个人能像电视里男主角一样在乎她，哪怕父母反对，他也宁愿抛弃所有只要她。她想，如果真有这样的男生，她一定会跟他在一起。

王木木想谈恋爱了，可她并没有盲目，她有自己的规划，就算谈恋爱也要过了二十岁，那样过了恋爱期就可以结婚，就可以天天和喜欢的人在一起，那才是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想到喜欢，王木木又开始幻想以后自己喜欢的人会长什么样，“最好是能像吴刚那样帅。”王木木脑子里突然出现她曾经化学老师的身影。吴刚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人，像明星，对王木木好，关心她学习，走之前还给她留了号码，说以后有困难可以给他打电话。

想到号码，王木木想起那张记有号码的纸条当时好像被她随手放在了校裤口袋里，之后一直没有拿出来过。

吴刚老师的电话号码。

后来王木木找过，可翻遍了她所有衣服裤子的口袋都没有看到那张写有号码的纸。为此，王木木遗憾了好长一段时间。

再不久，年关将至，如意酒家过年不营业，腊月二十六放假。放假那天老板对王木木说：“木木，明天放假了，过来玩啊。”

王木木根本不想来玩，她已经迫不及待想回家了，有半年没见奶奶外婆还有王晶，这是她第一次和家人分开这么久，有点归心似箭。

如意奶奶在王木木走之前挤眉弄眼的说：“小王，明天一定来啊？”

王木木不解的看着奶奶，

奶奶说：“让你来你就来，老板肯定有年货给你准备着，笨蛋。”

王木木恍然，心想送年货就送年货，说明白就行，含含糊糊的谁弄得清楚。

第二天一大早王木木去了如意，老板给她拿了一只大鹅还有盐水鸭，还多给了她两百块钱，顺口问她：“小王，明年还来吗？”

王木木想了想，如实的说：“不知道，要看。”

老板笑着说：“嗯，随你，不来的话也可以来玩，我们这里永远欢迎你。”

王木木点点头，刚走出门外就看到许晨站在那儿，他问王木木：“你明年不来了？”

王木木说：“我也不知道，主要我想去学个手艺。”

这孩子像是急了，忙不迭的说：“那你可以等两年学，反正现在你也不大。”

王木木说：“我也在考虑的，我今天要回家的，提前祝你新春快乐。”

许晨见她根本不想在这里多呆一秒的样子，傲娇的一扭头，似乎不太高兴样，王木木却没在乎他的感受，连忙把东西拿回家往车站赶，她没有把老板多给的两百块给张娟，出来工作半年，王木木总想着回去要给奶奶外婆一点钱，自己还得留一点。

或许是心情不错，王木木坐了几个小时中巴也没有晕车。她到了大陵镇后直接步行回小庙村，一路上她发现了周围不一样了——从大陵镇走到小庙村，中间要经过两个别村，每个村之间都有农田隔着，不过现在邻近大陵镇的那块农田没有了，如今全被一栋栋二层小楼房代替，王木木惊讶的伫足看了一会儿，这些房子被涂上了可爱的粉红色，每一栋都长的一个样，比村里参差不齐的房子要漂亮多了，像市里二姑住的小区一样。

怎么这里突然造出来了这么多房子？王木木带着这样的疑问走回小庙村，她先回了自己家，正好看到张小花在门口和邻居的老太太聊天。

“奶奶，奶奶…”王木木开心的一路喊了过去。

张小花扭头看到王木木后‘哎’了一声立刻迎了过去，对这个半年未见的孙女左看右看后终于开口说：“我家木木长高不少了。”

王木木傻乎乎的笑了会，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块给了张小花说：“奶奶，这个是我给你的，拿去。”

“哎呦。”张小花接过钱，眼睛都快笑没了，她朝隔壁老太太挥了挥手里钱，大声的说：“我家木木懂事了，知道给我钱用了，真是好啊。”

邻居奶奶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还是孙女好，懂事贴心。”

王晶在楼上听到王木木的声音立刻跑了下来，姐妹俩半年没见突然变的很客气，王晶问：“你一个人回来的？”

王木木：“嗯？”

“那你现在在外面做什么？”

“嗯……就是饭店里端端盘子，五百一个月。”

“服务员啊？”

“嗯。”

“那你过年衣服买了吗？”

“没有。”

“我也没有，要不现在我们去大陵镇买衣服吧。”

“好啊。”

王木木到家还没半小时就被王晶约出去买衣服，她骑着王晶的自行车带着她往大陵镇走，走到刚才新建起的楼房前时，王晶突然开口：“你看，那排第三个是我家，差不多五月份就可以搬进来了。”

“啊。”王木木惊讶道：“你家在这买房了？”

王晶嗯了一声说：“咱们村很多人都在这买了房，你舅舅也是，就在我家后面。”

“真的啊？我舅舅家也买了。”王木木发出了羡慕的声音，这里的房子不仅比小庙村的漂亮，离大陵镇还很近，五分钟的脚程，如果以后住在这里，那上街买东西一定很方便，而且路边还竖了路灯，这样晚上关灯睡觉也有路灯照着，完全不害怕了。

王木木心里羡慕极了，她好想住这样的房子，可也知道这样的房子一定很贵，她肯本买不起。

“专心点骑车。”王晶拍了王木木一下：“我们去商贸中心看看衣服吧。”

王木木沮丧了‘哦’了一声。

商贸中心里有几十家服装门面，里面的衣服款式多又便宜，大陵镇的人都喜欢在那买衣服。王木木和王晶到了商贸市场，把车锁在门口便走了进去，逛了两家后王晶仍没有看上的，王木木忍不住问她：“你想买什么样的衣服？”

王晶说：“我也不知道，还没看到喜欢的，你呢？”

“我看看，最后便宜一点。”

“便宜没好货。”

“好货买不起。”

王晶这人挑剔，无论穿的吃的她都要好的，她告诫王木木，一会儿看衣服，即使人家价格开的很高，你也要一副这衣服根本不怎么样的表情，千万不要吓得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然很没面子。

王木木听王晶这样说，默默的在心里给王晶这德行定义为装b。心想，贵就不买了好了，，怎么还那么在乎面子里子。

整个商贸市场逛下来，王晶都没有看中一件衣服。王木木买了一件黑色棉服，耐脏又便宜，店里的老阿姨开价一百，王木木磨了十几分钟，终于砍到了四十块，而王晶早已经站到了门口，一副根本不认识王木木的表情。

十七八岁女孩子，总是有一种莫名虚荣的自尊心。

从商贸市场出来，两人又逛了逛街上的门面，仍然没有王晶看中的，最后只好回家了。

回去的路上，王晶问王木木：“木木，你明年还去你妈那里上班吗？”

王木木摇摇头说：“我不想去了，我也想和你们一样去学服装，就去你那厂里，好吗？”

王晶说：“可是明年我爸爸让我去姑姑那里上班了，他说那边有个上海人开的服装厂，工资比我们这要高一点，我不在大陵镇做了，反正我也出师了，一个人做没问题。”

王木木愣了一下，随后遗憾的说：“我还想和你在一起呢，看来是不行了。”

王晶说：“我也烦，去姑姑那里我一个人都不认识，你等等我去问问那个厂招不招学徒，如果招的话我打电话告诉你，让你也去。”

一听到这里，王木木高兴的点点头，说：“好。”

两人回到家后王木木去了外婆家，她还是要住在外婆家，家里的水电长期没人续交已经被断掉，王木木就算想睡家里也不能了。到外婆家后，王木木把揣在兜里一天的五十钱给了金彩妹，金彩妹接过钱同样很高兴，和张小花说着如出一辙的话。舅舅舅妈也在家，快过年了，鞋厂基本已经放了假，这次见到王木木难得舅妈关心的问了问她在外面做什么。

王木木如实回答，说自己在饭店帮忙端盘子。

舅妈听后没说什么。

晚上，王木木的阿姨姨父和姐姐都来了外婆家，张英带了两大行李的衣服回来送给王木木，她说张燕再过几个月要出国了，衣服全买新的，这些衣服她不要了，丢了挺可惜就带来给王木木了。

这么多衣服对于王木木来说简直就是意外惊喜，她兴高采烈的接过衣服便迫不及待的要去打开看，可就在她的手拉行李箱拉链时，手指不小心被拉链夹了一下，正正巧巧夹在了烂掉的那块冻疮上。

王木木皱着眉‘嘶’了一声，连忙放下行李脱下手套要看手上的冻疮，而她喊过一生声后，所有人都盯着她的手看，当王木木把手套脱下来的那一刻，每个人都心都揪了起来……那双手真的不像一个十七岁少女该有的手，满手的冻疮全都烂了，沾着手套上的绒毛，手看上去乌漆麻黑，肿的肿，烂的烂，几乎看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肤。

金彩妹问：“你这手…光端盘子不会这样的吧，你穿的暖和吗？怎么长了这么多冻疮？”

王木木说：“还要洗菜杀鱼什么的，穿的挺多的，就是那里太冷。”

张英问：“你妈知道你手这样还让你继续上班？”

王木木不说话了，低着头算是默认。

张英叹了一口气，继续问：“那么你挣得工资是自己存还是给你妈？”

“给我妈。”

“那她帮你存着吗？”

“不清楚。”

不清楚那肯定就是没有的意思，张娟这个样子已经让家里人不知道怎么去说她了，而舅妈刘美风，一看到王木木的手，立刻感性的流了眼泪，她觉得这孩子遇到这样的妈真的是太可怜的。

试问全天下，哪个做母亲的看到自己孩子手被烂成了这样还让她继续去那什么酒店上班的。

张旭说：“明年别去了，女孩子家家的做那干什么，还是和你姐一样，进厂学个裁缝，以后想出国劳务也不错，就这么在厂里干也行。”

王木木也是这样想的，既然姨父这么说了，她说：“那我还是学裁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