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一带倒真真是如书中所见的那般繁华,街边小玩意儿众多,让人一时挪不开眼。
一个青衣少年背着个画箱走在街上,那人身材清瘦娇小,模样却是好看得紧,脸上如雪的皮肤衬得愈发唇红齿白,巴掌大的小脸配上小巧的鼻子更显精致,而那双大而明亮的桃花眸此刻正四处张望着,稚气未脱却又透着股妖娆活泼之气。
长庆街上的玉珍阁,二楼两兄弟正临街而食。
“大哥,我久不在京都,竟不知城里有了这般漂亮的公子。”
似是未能理解兄弟话里的意思,桌上身着云纹锦衣的男人顺着二弟的视线看去,便见街上果然是有个样貌出色的少年,周围百姓都在偷偷打量着。
不过自己一直在这京都,也未曾听人提起过这么位人物,再看那人打扮,心里有了思量。
“何光,此人怕不是京都之人,我看那少年身上背着画箱,说不定是从远处来参加丹青会的。”
“那真是可惜了。”那被称为何光的男人一举喝下了杯中酒,颇有些遗憾,“明日我便要回滁北,怕是看不上了。”
“你又何必如此,当年不过是孩童的一句玩笑话罢了。”这二弟好不容易回一次京,竟是又要回那地远天寒的滁北,顿生不舍,却又知自己是拦不住。
“来,我们兄弟难得一见,提那些旧事做什么,喝酒!”
男人俊朗有神的目光从楼下那人身上挪了回来,再度举起酒杯,止了兄长接下来要劝阻的话。
而街上惹来众人围观的美貌公子,正是女扮男装偷偷从冉府溜出来的冉若华,此番化名成了‘花拾’,刚到这京都,还不知道自己未来会惹什么麻烦。
这丹青会是在长庆街上的空桑楼举行,所有参赛的画手都会被安排在那里住下,刚路过同街的玉珍阁,冉若华便看到了‘空桑楼’的牌匾,眼睛一亮,取出怀里从冉府书房里偷出来的帖子走了进去。
门口有接人的小厮守着,那小厮从她进门便盯着看,这会接过她递上去的帖子更是仔细打量一番,见确实没有看错,才扭头冲阁里喊道:“冉家花拾到。”
一时之间,阁内众人都放下了手里的事情,向门口看了过来。
冉家人久不入江湖,她这一出现引得众人惊讶倒是不怪,但也不用这种兴师动众的样子吧。
冉若华悄悄把帖子从小厮手里抽出来,指了指他身后的名录,小声问“可以把房间牌子给我吗?”
“哦。”意识到失态的小厮连忙回头对着那名簿,把墙上挂着的牌子递了过来。
“谢谢!”伸手拿过了那牌子,冉若华感激的对那小厮笑了笑,转身便往楼上走去,想要赶紧逃离楼下众人的目光。
“干嘛呢?”
一身锦袍的少年磕着瓜子从门口走了进来,正想叫那小厮给自己屋里上壶酒,便见那小厮竟呆愣的看着对面空空如也的木梯,脸上还泛着红晕,没有搭理自己。
肩膀一痛,小厮立刻回了神,见是疏麻公子连连道歉,让后厨赶紧把酒送上来。
脑子里却还在想着刚刚那个花拾公子,那一笑,真的太美了。
对于黎国画手来说,这丹青会就好比科举,三年一次,未参会前只能称为画手,进入复试的十二人被称为画师,授予青白画师玉牌,而仅有夺魁之人被称为画圣,授予墨紫画圣玉牌。
而冉老爷那儿正好有一块,墨紫玉牌。
冉家祖上是御前画师,属御京一派,人物像乃其一绝,花鸟山水之画也别有心得,在画界颇有些威望。
打冉若华穿来这边只能平日里偷画上一些,技巧自然不比各大门派整日作画为生的画手来得熟稔,想要赢下这比赛绝非易事。
因此,冉若华这一路一直在车上练习笔法,还不错的画作就拿去换了盘缠,差的就一股脑塞给车夫,让其拿去包了马粪。
而此番进京前来观这丹青会的人,倒是有了眼福,不单能看到前来观礼的国师大人,还能看到冉家后人。
空桑楼里此刻正热闹非凡,人来人往间,小厮们正在一楼大堂里整顿着明日比赛之需,在屋里收拾妥当的冉若华便也只好到那二楼去寻些吃食。
此楼乃是个八层的八角楼,三层之上为客房,住着的都是明日参赛的画手,此刻正是进晚饭之时,一时倒是找不出个无人之桌。
顶着冉家弟子身份出现在这楼里,难免会引来其他人的关注,而冉若华此番前来只是想一正冉家之名,无欲与这些书画门派的人沾染上关系,便将目光放在了角落处那一身金缕粉底黄纹锦袍的男人身上。
书画之人自有一副书香门第的傲气和清高,楼里多是参赛的画手,桌上吃食之人也多着素青淡雅之衣,偏偏此人穿得这般雍容华贵,与众不同,倒是有趣。
冉若华不作他想,抬腿便走过去掀衫落了座,抬手准备招呼小二上两个小菜,却被身侧之人拦了下来。
如墨的水眸看过去,以为是那男子介意自己不请自来,准备起身换个地儿,便听耳边传来男人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
“花兄若不嫌弃,便与许某同食可好?”
举起的手放了下来,冉若华不禁转头打量起这人来。
额头饱满,眼神藏而不露,眼形秀长且黑白分明,鼻梁高挺鼻翼饱满,下巴有形却又不失圆润,富贵又不失帅气。
活了两世,此般贵气的俊朗男子倒是颇为少见,冉若华不禁出声问,“不知许兄是?”
“在下许鑫斗,在这京城经商讨生活。”
男人抱拳相告,颇为潇洒大方,令冉若华很是欣赏。
不过,日进斗金,还是三金,这人还当真是个生意人。
“在下花拾,冉氏弟子,今日才到这京都地界,不周之处还望许兄海涵。”许兄这般热情,冉若华当即也回以自己的名讳。
“好说好说,你我今日虽初识却有一见如故之感,日后在这京都若有麻烦,报上我名号即可。”
肩上被男人突如其来的拍了两下,险些将冉若华的脸扣进面前的汤羹里,顿时咳嗽了两下。
而对面的许鑫斗也未想到眼前这样貌不俗的小兄弟身子骨这般弱,有些尴尬的收了手,倒了杯茶递了过去。
接过茶一饮而尽的冉若华见这桌上已然放满各色菜肴,想必她就是点了也无处可放,便客气的道谢吃了起来。
这边冉若华吃得起劲,那许兄倒是吃饱喝足的干坐着,突然问起了比赛的事情,“花兄,明日这丹青会,可筹备妥当?”
“都已备好。”冉若华一边往嘴里塞着菜,一边回着话,这丹青会初试的用具她已备好,下午的复试会提供统一的画具,无需她准备什么,就是早上到现在还没吃上饭,肚子饿了。
“那便好,若是少什么我定竭力相助。”对面这小子狼吞虎咽的样子,倒是把许鑫斗逗笑了,还以为冉家派了个什么人物,没想到竟是个漂亮小子。
“多谢许兄。”这画画全凭个人能力,这许鑫斗能帮上什么,全是客套话儿。
不过这人倒确实是个会说话的主儿,言语间毫无厌人之气,听得让人舒坦,她也一时没去深究此人身份。
不过提到这丹青会,她还真是有些好奇,在邻城雍州长大的她可从小便听人提起过这有通天之能的国师大人,没想到初次进京就有幸得见,不禁打听道,“听说明日这国师大人也会前来?”
没想到这花拾竟是对国师大人感兴趣,许鑫斗想了想解释了一番,“类尘先生作为国子监博士,明日将同祭酒、三皇子等人一同前来。”便听他顿了一下,打趣道:“他们可决定着你明日的生死。”
“是生是死,还需明日见分晓。”活了两世,冉若华对自己的画功自信得很。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纷纷低头吃了起来。
许鑫斗本就吃得差不多了,又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起身告辞离去,留冉若华一人坐在那里独享桌上美食,好不自在。
不过这吃着吃着,总觉得周围人在盯着她窃窃私语,可抬头一看,倒是又没发现什么异样。
正巧这时刚刚在屋子里打过招呼的同室之友疏麻走到木梯那边,冉若华连忙起身招呼,“疏麻,快来。”
便见木梯边的锦袍少年听到熟悉声音,见是刚刚初见的美貌画手,飞快的走了过来。
‘疏麻’语出楚辞,乃是传说中的神麻,常有折以赠别之意,和眼前少年这一身贵公子的打扮倒是大相径庭。
这小子身上看不出半丝画手之气,刚刚在楼上还要拉着自己去辛夷阁看姑娘,也不知这般宝气的公子哥是因何参加这丹青会,难不成是来凑人头的?
不过这辛夷阁确是个好去处,若不是明日要参加这丹青会,她倒是真想去看上一看,听说那里的姑娘个个妩媚动人,让她这个好美色的人不禁心动。
冉若华可是个十足的颜控,立志画尽天下美人之图,曾几何时,便是一入腐门深似海,做起了耽美漫画画手。
眼下这个地界,历史中虽未曾提及,可无论是语言还是文化都与古代颇为相似,民风也十分保守,在冉府一待就是五年的大家闺秀生活,把她那放荡不羁爱自由的热血都要扑灭了,哪里有机会去完成她的宏图伟业。
想到这不禁垂头叹息,而对面的疏麻不知她心中所想,还以为这花兄是为明日比赛烦心,凑近她耳边小声安慰,“放心,我与那三皇子殿下是熟识,明日我定叫他给你美言几句。”
还可以这样?
抬起头的冉若华疑乎的看向眼前这小子,便见他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嘴里还哼着小曲,好不快活。
夜里,空桑楼一片静匿黑暗,三楼南侧的一间卧房忽然闪过了一丝烛光。
“师傅,明日若是让那冉家赢得了比赛可如何是好,要不徒儿….”
“休得胡闹。”说话训诫之人嗓音一听便知是位老者,他这徒儿画技在同辈中难有敌手,可这性子却是心狠手辣,毫无大师之风范,就怕日后成了事会乱了凌海一派的规矩,让人忧心。
“那花拾初入丹青,怎就让你自乱阵脚,还不快给我回屋休息,真是胡闹。”言罢,老人上了年纪的眸子看着那出去的身影连连摇头叹息。
而那闭门而出之人,则身倚木栏,眼中闪过一丝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