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阳君端坐了许久,陶枝与霁华君皆未搭话,此事需得他自己想清楚。微雨渐停,天空却仍旧是雾蒙蒙的一片,低沉得压人心魄,陶枝心底陡然升起一股不知名的慌意,沐阳君轻声道:“霁华君,腐骨毒极少出现,你为何会知晓得如此清楚?”
“我么…”,霁华君长发如墨,“若是我告诉你我母亲也曾中过腐毒你会怎么想…”
沐阳君陡然抬起了头。
霁华君压了压眸,嘴角轻启,“只是我母亲原本为妖,所以这腐骨毒并未要了我母亲的性命,只是添了些疼痛。腐骨毒不易消散,我母亲骨中应还有剩余,你若是不信,大可前去抽取些看看。”
霁华君说得平淡,沐阳君却如同五雷轰顶。说了这话,想来霁华君是做好与天后撕破皮面的打算了。
陶枝虽早些知晓了天后的本性,但如此狠毒不留余地,仍叫她心间一震。
沐阳君紧握拳头,青筋暴起,“霁华君,我去一趟玉容仙人的府邸,若她当真是受我母君指使,我定会还星辰夫人与栀花娘娘一个公道。”
霁华君负手背身,沐阳君起身隐在雾色之中,“其实到了今日这个地步,结果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不知是轻喃还是感叹。
陶枝跟着难受,左手上的平安镯闪了闪,风声飒飒中,紫薇垣外跌跌撞撞的跑进一个涕泗横流的仙娥,是延春阁的人。
她扑通一声跪在雨水中,“殿下!你快去救救娘娘…”,忠心的仙娥颤抖着,“天后宫的娘娘说在延春阁发现了满天的踪迹,逼着娘娘脱衣以验清白…娘娘不从,方才跑去了诛仙台…”
霁华君脸色一沉,紧密的压迫感袭来,“母亲!”
霁华君转眼没了身影,陶枝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口,抓起一旁的玉折扇,扶起雨中的仙娥:“快,带我去诛仙台!”
神仙靠飞,陶枝靠腿。她心中万般不安,但诛仙台又极远。待陶枝感受到那无边的魔障气息时,就见着栀花娘娘立在诛仙台边缘上,烟雾长裙被扯破,双腿因太过靠近诛仙台,被台下的戾气划得遍体鳞伤。
陶枝推了推一旁的仙娥,“去!去钧天宫叫帝君!”
诛仙台上,黑雾缭绕。
沐阳君也赶了过来,霁华君拖着黑袍,眼里不再淬着冷霜,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恐惧与愤怒,他靠近一步,栀花便后退一步,霁华君撕声怒吼:“母亲!你要干什么!你快从那里下来…”
“霁华?”,栀花的声音有些沙哑,“母亲在等你…”
“母亲…霁华来了,你快从那里下来啊!”,他用着几乎是祈求的姿态。
“哼,你就算是死,这满天也是从你延春阁搜出来的!”,天后对栀花和霁华的厌恶几近疯狂。沐阳君喝住:“母君!你还想干什么!”
“霁华,母亲向来是你的牵绊…因为母亲,你受了太多的苦。母亲实在无能,竟护不住自己的孩子…”,栀花哭着,“你不要哭,母亲实在是不想这般委屈又痛苦的活着。母亲活得太久,早已经倦了…”
僵持了一阵,帝君赶了过来,威严的神色中带着些责备:“栀花,你在胡闹些什么!”
“胡闹?”,栀花收住哭腔,“我没有胡闹!”,她眼神扫了扫,“这里是诛仙台,是九重天最危险也是最高的地方,站在这里我可以俯视着整个九重天的光景。我是妖,却在这个神仙迭出的地方生活了上万年…多少神仙说着羡慕我这等好运气…好运气…多好的运气啊…因为这份运气,我被迫离开我的故乡,嫁给一个不爱却又身份高贵的男人…”
“就是你。”,栀花冷笑着,指着帝君,“你不喜欢我,便将我交给你身旁的毒妇!她给我下毒,鞭笞我孩儿,甚至屡次想取了他的性命!我最是恨你…你为人夫朝三暮四!为人父眼瞎心盲!所有的所有都是你带来的…”
魔障入体,栀花身形不稳,霁华君跟着揪心。
“琅媛,那满天在谁手里你我皆心知肚明,你虽十恶不赦,却也是个不得夫君疼爱的可怜人,我不想怪你。你恨我替帝君生子,怕霁华君会抢了沐阳君的地位,可是你可曾问过我这些都是我想要的吗!我恨透了这副虚假的仙躯,今日…我便将这副身躯还给你们,就算再没有来世,我也不想这般活着…”
天上雷声大作,诛仙台下风声鹤唳,刀剑迭起,栀花张开双臂向后仰去,眼神中带着决然和超脱。
栀花的声音浅浅传来,越来越弱。
“霁华,你需得替母亲好好活着,去看烟霞云涌,去看海浪滔花。有你在,母亲才不枉此生。”
“不要!母亲!”,霁华君疯了一般想抓住栀花,“不要离开霁华!”
十里黑云密布,万丈无生悬崖。陶枝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在霁华君将要跌落之际猛的将他抓住:“霁华…回来!”
肩上血涌如注。
天帝化作金龙,卷起霁华君跌落的身躯,陶枝向后倒去,沐阳君接住,他眼里带泪,半托着陶枝的头,声音低沉沙哑:“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的…”
陶枝眼角一酸,跟着泪涌。
沐阳君,他也是个善良可怜的小神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