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天还蒙蒙亮,梅斯月就醒了,站在窗前可以看到窗外的龙槐爪,那些遥远的过去忽然就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时候飘然而至,那些她回不去的过去。
忽然就想起李雨棠说的香囊,虽然对于绣香囊这件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是众位秀女们的小宫女却都各自领了一份,想必在旁人的眼里,第一次给皇上表心意的机会不会有人会放过吧。
在这个社会,绣花是所有女子必备的能力,就如同男子骑射文章一般,放下了固有的偏见之后,她倒也不那么讨厌刺绣,甚至还从中找到了静心的方法,但是若说完整的绣自己想绣的东西,还从未有过。一直以来都是娘亲要求她绣个什么,她才会动手,如今看着一面素色的布,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动手了。
她原本是想着,既然必须要嫁给自己不认识的男人,困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那自然是挑那个位置最高的了,毕竟皇上年龄也相仿,又有专心的好名声,以后就在宫中打酱油过一辈子锦衣玉食的生活也是不错的。况且这个人的院子很大,还有元明园让她观赏,还有宁言可以陪伴,还可以顺带给那个疼爱的娘亲以荣耀,让那个也庇护过她的家族能有所依傍,确实是一本万利的选择。
至于要不要争宠,她还没有想过,她不知道这个后宫到底是怎么样的,她不知道自己若是不争能不能闲云流水度此生,若是争了,会不会冷宫过一生,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或许命运都已经写好了脚本,但是她总归还是想要自己拥有一点决定权,哪怕只是一点点也是好的。
幼年时候向往的爱情是否存在呢,她不知道,反正曾经爱过的那个男人除了一句“爱过”什么也没有留给她,如今这个未曾谋面的丈夫,不知又会留下什么给她。
认真想想,这个男人应该不算是她的丈夫,或者说,她不是他的妻,她只是一个妾室罢了,而且估计还是一个位份比较低的妾室罢了,那些传奇的故事她不敢奢望,毕竟这副皮囊虽然不错,但确实不符合这个世界对女人的期待。
在素色布上画好了线条,捻线穿针,昏黄的灯光下映照着的是两颗蓬勃的大叔,绽放在她的手上。
整整一天,梅斯月都在专心刺绣,她很喜欢这种感觉,专心做一件事情连时间都忘记的感觉,让她觉得充满而安宁,以至于宁言和阮静箴的邀请她都直接拒绝了。
她只希望,明日之后,她仍然能够是她自己,仍然能够一整天都在画画,即便画的不好,一整天都在修剪花草,即便手艺不好,一整天都在写字,即便字迹不好,一整天都在刺绣,即便大家都觉得绣的奇怪,都没有关系,只要她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欢喜,这些事情就都是值得的。
她唯一的奢望就是,这份自娱自乐的欢喜可以长久下去。
龙槐爪看见的不只是沉心刺绣的梅斯月,还有阮静箴,这个怀着家族希望入宫的女子,分明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条不易的路,但为了那巨大的利益,所有人都言说着这条路上的花朵和云霞,隐晦了荆棘和恐惧,但是即便再如何花团锦簇,她自己心里明白那些荆棘之上的血液和恐惧背后的眼睛。
她的刺绣是专门请杭州的师傅教过的,虽然并没有十分的天赋,但是好在自幼她便十分懂事,知道父母在意,便十分用心学练,到了出师了,绣品若是拿出去,行市也是上品的货色。除了刺绣,还有寝衣的裁纸,帽子的工艺,鞋子的细节,诗词的气息,书法的规矩,围棋的技巧,琴技的打磨,这些有可能打动皇上的一样都没有落下。
她明白的,她的父亲一早就是打算送她入宫的,以她的年纪和她们家的家世,她入宫也算是顺理成章,虽则因为皇上专情皇后,晚了几年选秀,但她也仍然适龄,父亲的筹谋都成功了,后面能走到哪一步,都只能看她自己了。
夜宴结束之后,她就在开始考虑香囊上的团,鸳鸯太小家子气,龙凤又不和规矩,除去二龙戏珠这些旁人也很可能选择的图案之外,直到后半夜,她才择定了珠落玉盘的图样。虽然只有一天的时间,但是为了更立体生动的将初夏微雨低落在荷叶上的生机变现出来,她还是选择了最出挑也是最难的双面绣,
寅时为至,她便起身瞧瞧点起蜡烛开始动手,为了不让烛光透出去,她只得在里间卧房的软塌上坐下,烛台又低,足足一两个时辰低着头凑近了光亮穿针引线,到天亮时,脖子已经痛得抬不起来,听见外头小宫女敲门请安的声音,她才小心的将手头的针线收拾妥当,又将绣了一小部分的绣品放到自己的化妆匣子里,躺在床上假做刚醒来的模样。
“请小姐安,奴婢伺候小姐梳洗。”
阮静箴一手抚着脖子道:“怎么的脖子不舒服,大约昨晚这枕头有点高了些,你且来替我拿一拿。”
那小宫女看去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却是极熟练的上前为她推拿,一面道:“小姐想必不适应新的环境也是有的,若是喜欢别样的枕头,也尽可以提出来,再者小姐原本家中的贴身丫鬟明日便会在簪花礼之后来伺候小姐了。”
阮静箴听她这样说,忖度她大约猜到自己是熬夜绣了香囊,但也不说破,只是淡淡应了,又想着她既然如此有分寸,倒是也不错,毕竟自己对宫中很多事情并不是很了解,若是有个得力的宫女也是不错。想到这里,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小姐话,奴婢盼儿,是去年去了的慧怡太妃宫里的,太妃去了之后,逢着选秀,便到了青云殿。”盼儿清晰答道。
阮静箴想了想的道:“若是我想要你日后服侍我,可否?”
盼儿应道:“若是小姐眷顾,簪花礼后便可通知内务府安排。”
阮静箴好奇问道:“不需要问过皇后娘娘吗?”
盼儿答道:“奴婢只不过是个三等宫女罢了,太妃去了之后,便是哪里需要,就去哪里做活,小姐日后就是这宫里的小主,不论什么位份,终归也都有相应数目的宫女服侍,至于要哪一个宫女,您是可以自己做主的”
阮静箴点点头,盼儿手上的力度刚好,让她很受用,“我从家里带来的青烟,是我从小一同长大的,你叫盼儿,不若改成盼翠,如此你们两人青烟盼翠,倒是好听。”
盼儿也很是开心,跪地道:“盼翠谢小姐眷顾,日后必定好生服侍小姐。”
阮静箴点点头,满意的由着盼翠梳洗,“昨日李姑姑说给皇上绣香囊,我想起从前在家里绣了一半一个帕子,在我那匣子里,你去拿来,我继续绣完便罢了。”
盼翠去拿时见着是昨日在李姑姑那里领来的丝线,又瞧着蜡烛只剩下最后一点点,心下知道自己料想的不错,这位秀女果然是熬夜绣这香囊,所以才脖子酸疼,一面想着自己并没有太被信任,一面想着这样用心的秀女才有可能成为一个合适的主子,心里终究还是开心的,便更下了心思要好生辅助她。
“小姐这是绣的荷叶和露珠么?”
阮静箴点点头,“不想绣那些太常见的”,她一面摩挲着丝线,一面在等盼翠说话,希望她能给些意见,她没有失望,盼翠斟酌道:“确实很有新意,想必届时在一众黄色为主的香囊中,小姐这个绿色的会更清新惹眼,只是露珠未免轻浮,不知是否有碍。”
阮静箴想了想,听府里下人也说过露水夫妻如鱼得水这样的话,她隐约也明白这里头不好的地方来,但是熬夜绣出来的荷叶,她实在舍不得弃了,即便她舍得,再重新绣,时间也不够了。
“奴婢听过一句诗,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小姐的荷叶绣得这样美,不如天上蜻蜓同含苞待放的荷花,小姐觉得如何?”
阮静箴思忖着,这也是个好主意,既不浪费了一夜的功夫,也有诗文应着,加之如今夏季,倒也应景,便采纳了盼翠的意见。盼翠也是个伶俐的,见阮静箴点头,连忙动手将荷花颜色的丝线一一顺出,阮静箴一面绣,她便一面扇风,“小姐这样巧的心思,奴婢给小姐扇着,免得手上出了汗,染了丝线就不好了。”
阮静箴看了看她,满意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