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格凌轩的时候，嬷嬷们和素雪早已准备好了，梅斯月一进门，便开始了手头的活，梅斯月索性由着她们侍奉，一时间先是沐浴又是梳头，再仔细的上了晚妆，又小心在全身都扑了香粉，最后才用被子裹了。梅斯月不禁觉得不快，仿佛女人就是个物件一般，用之前先让下人洗干净，用完了再由下人抬回去，这还是天下最尊贵的几个女人的待遇，越想越乱。

又想起上次宁言便是在阮静箴的眼皮子底下被昌平带走，如今自己不巧又是在她宫中得了侍寝的消息，想必她心中定然不快，毕竟不论位份还是样貌才情，都应当时她或者康贵人最先侍寝，偏偏就这般不巧。

又想起如今的皇上，待会儿要跟自己有鱼水之欢的那个男人，她还只见过一面，心里更不禁烦乱起来。她的身体永远只能属于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却只属于他自己，或者说，属于全天下的女人？这么想着，却又把自己逗笑了，想想后宫的女人们争宠，皇上也拿自己的过夜权当做筹码来平衡后宫前朝，若是这么想，岂不是如同男妓一般出卖自己的身体了，不知皇上若是累了，该怎么办呢？这么胡思乱想着，忽然又觉得可笑起来，虽然许多事情乱糟糟，但是她也知道难以想清楚，只能过一日，看一步了。

不多时便到了养心殿的后殿，躺在那床上的时候，她忽然想起嬷嬷说的，如今自己躺着的这张床应该还有许多的女人躺过，每个侍寝的女人都是像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全身赤裸的等着皇上来，像拆开礼物一样的打开被子。不知怎的，梅斯月的脑子里，忽然莫名其妙的浮现了皇上和别的女人交缠的样子，忽然就觉得这床，脏得很。

然而她又能怎么样呢，她如今也是个礼物，就算日后再努力，也只能让自己成为一个高级礼物而已。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心冷，又忽然想起如今她得宠，待过几日，阮静箴也得了宠的话，在外人看来，她们三人明显就是抱团邀宠，这可太危险了。

“这是在想什么，这么出神，这么凝重？”

梅斯月闻声一惊，睁眼便看见皇上的脸。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打量皇上，她并不在意是否受宠，她只不过觉得日子怎么过都是过，太不受宠容易不欺负，太受宠容易遭算计，最好的就是有一点收宠，她暂时只能努力当一个优秀的礼物。

反应过来准备行礼时，又想着自己光着身子，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皇上却已经坐在了床边。“前天晚上，纯儿一遍一遍的说起你，仿佛她与你是一个人一般。”

梅斯月有一瞬间的愣神，才反应过来所谓纯儿便是纯嫔，也就是宁言，心神有些放松，“臣妾与小言确实要好”。

皇上穿着寝衣，也躺在了床上，身上散发着龙涎香的气味，梅斯月素来不爱香，却也觉得这个味道很不错，淡淡的萦绕着。皇上呼了口气，“真是累啊，朕批了一天的折子，你们这一天都在做什么？”

梅斯月没有想到皇上会这么问，答道：“也没有什么事可做，同小言看荷花，又去静嫔那里吃了晚膳。”

“小言，你这样唤她，朕到觉得你好像是她的男人一般。”

看皇上笑，梅斯月也忍不住笑了，“有时候，臣妾到真希望自己是个男人。”

“为何”，皇上挑起眉，“你们这一整日只需玩闹，哪里知道男人的辛苦。”

梅斯月不禁脱口道：“你又哪里知道女人的辛苦？”

被她这么一问，皇上愣了一刻，又笑了，“那你说来朕听听”。

梅斯月自觉有些失言，但见他不恼，便安下心来。想了想拢着被子做起身靠在床楣上。

“比如一生下来，许多很平常的事情，男人做得，女人便做不得。诸如骑马打猎，读书识字，参军报国，科考仕途，这些事情女人通通不能做。就连上街逛一逛，多看几本书，多认识几个人，这么小的事情都不行。多少男人其实做得并不好，多少女人其实可以做得好，却偏偏只因为男女不同，做不好的硬要做，做得好的只能在家里绣花！”

“确实是这样，但也因为这样，男人更累些，女人也更轻松些是不是？”皇上调笑的反问。

“可是那不是我们选择的呀，是一生下来就定了，不容我们选择，并不是我们偷懒要过这样所谓轻松的日子，况且不公平又何止在这里，只看男人三妻四妾便平常，女人便要与她人共有丈夫还不得怨言，便是······“

梅斯月忽然住了口，这些话她不是第一次说，原先在家里，各位哥哥听这些话听了许多，对她也多少纵容，她已经仗着哥哥们的宠爱做了许多旁的女孩子做不了的事情，可是如今进了宫，这个最不可能自由的地方，有些话大抵是说不得的。

“可你不仅嫁了人，还嫁了最不可能专情的人。”皇上敛了笑意，淡淡的说道，“可后悔？”

梅斯月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一生已经不可能改变，以后的日子只能在这里度过，不论得不得宠，自由恐怕是不可能了，自在会不会有，大概要看自己的恩宠多不多，可若是争宠了，又如何会有自在的心呢？

“不知道”，梅斯月掰扯着自己的手指，“人只能活一次，我也不能又回到那天重新选择一条路来做对比。”

皇上伸手握住她的下巴，抬着她的脸端详，“你比纯儿有味道”。

梅斯月有些惊慌，想要摆脱那只手，向后挪了挪身子，却不想被子被皇上压住，于是身上的被子滑落了下去，露出肩膀，来不及掩上被子，皇上的手已经抚了上来，梅斯月没有阻拦，今夜她被翻牌子，她已经是皇上的宫嫔。

她轻轻的叹气声，落在皇上耳里，“你这个样子，到与朕有点像。”

梅斯月没有说话，皇上握着她的肩膀，大拇指来回的抚着她的锁骨道：“除了自由和平等，你想要什么，朕都能给你。”

“为什么？”

“因为朕也没有。”

人们称赞拿走蜂蜜，称赞蜜蜂勤劳，没有人问它们愿不愿意；拿走蚕丝，称赞它们无私，没有人问它们愿不愿意，男人拿走女人的冒险和危险，给她们好看的笼子，夸赞她们贤良淑德，没有人问他们愿不愿意，后来男人也给自己建了个看不见的笼子，没有人问问他们想没想清楚。

梅斯月不知道这世界有没有神，但是如今她相信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她敬畏一切，包括任何不可知的事情，包括命运和奇迹，这一生她该做什么，她一直没有想明白，但是却从来没有停止过想这个问题，她停不下来。

脑子里永远有这些乱七八糟的话语在浮现缠绕，她想走出来，但是走不出来。

“同朕在一起，你在想什么！”

皇上微怒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你还是第一个侍寝的时候走神的女人，莫非你是觉得，朕太温柔？”大约是关乎男人的面子，皇上忽然就卸下了温和的面具，忽然脑子里的混沌就看到了一丝光亮，她软软的勾住皇上脖子，

那莫名其妙的光亮里仿佛写了一句话，及时行乐，不需原则。

第二日清晨，梅斯月回到格凌轩的时候，宁言已经在她屋里等着了。

“梅姐姐”，宁言娇嗔道，“可开心吗？”

梅斯月回忆起昨夜种种，脸颊有些微红，但是想起皇上说的话，心头却复杂起来，“你怎么这样早就过来了，快回去吧，我想好好歇息一下。”

宁言听了笑道：‘’姐姐要赶我走吗，侍寝竟然这么累吗，还是姐姐现在只想看见皇上，并不想看见我？”

梅斯月正要伸手去打她的脑袋，却听见外头丫头道，“小主，雨棠姑姑来了。”

正说着，皇后的贴身宫女雨棠走了进来，屈膝行礼道：“给两位小主请安，今早内务府已经拟旨晓谕六宫，梅常在晋贵人，皇上说只有梅字配得上小主，叫仍旧用梅字做封号。这玉如意是皇后娘娘赐给梅贵人的，希望小主早日为皇上开枝散叶。”

“请姑姑转达臣妾谢意，姑姑坐一会儿吧？”梅斯月打起精神应道，这是皇后的贴身婢女，她不得不小心。

“小主好意奴婢谢过了，皇后身边还有事，奴婢得回去了。”说着便行礼退了出去，这时梅斯月才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