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快十二点，王远实在忍不住了，给慧敏的爸爸打了个电话，拜年。原先高中时，慧敏家就知道王远和慧敏的关系，虽是面子上没认下这个“女婿”，但对王远也是里里外外关照，家里桔子柚子核桃什么的熟了，常叫慧敏一袋一袋的带给王远。高三下学期，慧敏的爸爸更是每个月给王远和慧敏一人送一箱牛奶来，有时找不到慧敏也给王远班主任打电话让王远听电话。慧敏爸爸的那串手机号，王远是背的溜溜熟。

“吴叔叔，新年好啊！给您拜年。”打电话时王远家正在放鞭炮，要喊的很大声才听得清。

“好啊好啊，王远。你们家也年过得闹热啊？”慧敏爸爸寒暄了几句，听得出来，对王远来电话，还是很高兴的。接着又语重心长地叮嘱道“我让慧敏来听电话啊。你们年轻人有什么别扭多商量着来。”

这话说得王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又似乎明白些什么，毕竟慧敏这么长时间没回电话，想必一定是对自己有什么情绪了。

“你说吧。”慧敏在那头冷冰冰答道。

“我的电话和短信，你多收到了没有啊？”王远迫不及待地问道，他多希望慧敏说手自己机出了问题，多希望是没看到。

“看到了。”慧敏还是极其平静而冷淡。

“那就是了。我初二上你家来拜年。”王远心里啥也明白了，这就是有情绪，有极大的情绪，不当面去问清楚说清楚，这结肯定是解不开了。索性大过年的，在电话里也不多说，只说初二去看她。

“知道了。”慧敏那头明显先是一愣，口气缓和了不少，冷静平淡的语调下明显有了些空间。

王远家听说初二要去吴慧敏家里拜年，早早地就把腊肉、老母鸡还有些规整的红薯给王远准备好，让他带给慧敏一家。对吴慧敏，王远一家是感恩的，王远的爸妈虽然没见过这个姑娘本人，心底里对这个踏实的姑娘是喜欢的。要说喜欢她什么，喜欢她对王远好，喜欢她家里对王远好。最重要的是，喜欢她家里条件还算好但姑娘自身条件没有王远好。这在庄稼人看来是头一条的，也算另一种门当户对，日后要是真结了亲，这破落的婆家也不至于在儿媳面前抬不起头，儿子也不必处处看着儿媳颜色过日子。

王远去的这日，慧敏家正在她家大团年，叔伯婶子坐了一大桌。见王远来了，慧敏妈妈是亲得不行，连忙把王远往门里迎。一边迎一边用给大家介绍，“这是慧敏的同学王远，县高考状元，在燕京大学读书。”大家自是一阵赞扬，心里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哪个同学会大年初二就上门来拜年，还带着这么多东西。吴慧敏家里七大姑八大姨早就听说自家侄女有个在燕京大学读书的男朋友，这回见着初二上门的王远，想必就是了。见小伙长得精精神神，戴个眼镜又斯斯文文，还是燕京大学的高材生，一家子长辈欢喜得不得了，连忙把王远往桌上请，说是等着他来，一家人都还没动筷子。

慧敏等外面热闹了一阵，才从里屋走出来。见了王远，也不说话，倒是坐在王远旁边和一家人吃团年饭。一中午，一家子轮番给王远敬酒喝酒，喝到最后，连欢迎他加入这个大家庭这种话都说出来了，王慧敏的爸爸在旁边不动声色，眼角又是掩饰不住的高兴。

王远也喝了不少，话也多了起来，说以后绝不辜负慧敏。慧敏羞涩地笑了笑，站起来往里屋去。王远赶紧跟了上去，两人进了里屋。一家子人又是大笑。

“你为啥不理我嘛？”王远脸喝得绯红，带着撒娇的口气问慧敏。

“为啥？你也该尝尝等不到短信电话的滋味。喊你早些回来来学校接我，你不来。喊你回来给我说，我来车站接你，你不说。都大年二十九了，想起给我发个信息，我凭啥子要回……”慧敏这些话像是提前打好草稿似的，也像是憋了好些日子了，噼里啪啦全给说出来了。越说越委屈，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滴滴答答往下落。

王远哪里受得了这梨花带雨，想起自己故意拖延不回重庆，又想起奶奶说的爷爷生病时慧敏第一时间就送去了钱，高中一幕幕犹在眼前，心里更是一紧，趁着酒劲，就一把上前把慧敏用在怀里。摸着慧敏的头发，让她别哭了。说以后不会了，要一辈子对她好。王远说这话时，他内心真是这么想的。

两人下午说好一起去县城里逛逛，大人自是不阻拦。慧敏妈又给慧敏拿了些钱，让他俩采买些年货回来。采买年货是假，担心两个年轻人手上没钱是真。

俩人搭了班车去县城，别的先没干，慧敏先拉着王远去置办了一套新衣服。一身崭新的运动装，衬得王远越发精神。两人说说笑笑，到县一中那条走了无数次的街去走走看看，重温下当年读书的时光。县一中门口有一块光荣榜，历年来考上985的学生名字都在上面。考上燕京大学和新华大学的学生，更是把照片也展了出来——上面是照片，下面是姓名、学校、专业和高考分数及排名。县一中建校以来，考上燕大和新华的，拢共也就不过10余人。王远作为县里的状元，自然是榜首，红底照片戴着大红花，赫然醒目。

慧敏非要拉着王远再去看看那光荣榜。王远的照片在上面，让她觉得分外亲切而又荣耀，就像自己的照片在上面一样。

走到榜下，慧敏正挽着王远胳膊看着，听到旁边有人议论。

其中一人说，“你看，一中去年考上两个，一个燕大，一个新华。燕大这个小伙子是不是很精神，一点都不像传统的学霸。对哦，你在燕大见过他么？都是一个学校的。”

“见过。”另一人很轻地说道。

但再轻再轻，也吓了王远一跳。这声音太熟悉了，不是别人，正是陈小夏。从前王远觉得照片挂在校门口很是荣耀，而今天，在小夏面前，却觉得像被人扒了衣服看了个干净。他去读了大学才知道，像小夏他们那种超级中学，一年考上新华燕大好几十个，出国去读名校的也不在少数，根本不会像自己的县一中一样，一年都不一定考得上个名校，更不会像自己中学把所有考上新华燕大的照片连年度月的挂在校门口“示众”。这种感觉就像是倾尽所有家底拿出来展示，而在真正的强者面前却是不值一提。王远趁小夏还没看到自己，拉着慧敏想赶紧走。可不想慧敏听到有人夸赞王远精神，正想显摆，故意大声地说“诶诶诶，王远，你听，有人夸你呢。”

这一说，旁边二人蓦地往这边看来。小夏见到王远，先是一惊，又很快恢复了平常，只是很客气地打招呼“好巧啊，王远。”

王远极不自然地回道“是啊，好巧，你怎么会在这里？”连名字也没叫，忸怩中反而透露出两人关系不一般。

“我爸妈老家就是开县的啊？过年回来爷爷奶奶这边。”小夏看了看挽在王远手臂上的慧敏的手，更加把语气调整得自然。早知道王远有个家乡的女朋友，一直没见过，今天算是见到了。跟想象中差不多，质朴纯真，乡土。

“哦哦。新年好啊。”王远明显没话找话。

“这位是？”小夏还是不死心，万一是王远什么表妹堂妹呢。

“我女朋友，吴慧敏。”王远犹豫了下，还是把女朋友三个字说了出来，让小夏死心，不正是自己希望的么。

女朋友三个字一出，小夏明显神情有变，脸上有些绷不住了。随口说道“好般配啊。”寒暄了几句说有其他事，便转身和表哥先走了。走的时候，很刻意地挽住了表哥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