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以诚寻思着孟阡阡心情低落的时间,是从她回完微信,到他讲完电话这段时间。
他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更没有做什么惹她生气的事,他不过就是接了个冷心心的电话。
冷心心问他喝那么多酒死了没有,他当然回复没死。
冷心心说等他回国后要精心炮制那些寡得不见油渍只见青菜的“美味佳肴”给他吃。
他当然是怕了,就说了一句:
阿冷,我真是怕了你了。
然后就挂了电话,就发现她在一旁,整个气压开始变低。
他和冷心心通电话,让她心里不舒服了?
他从前还当着她的面带着那几个太太出现在家宴上,孟阡阡哪有什么波澜壮阔的反应,就是那么平平淡淡地既不看他,也不看那些太太们,自顾自地该干什么干什么。
就像现在这样。
她也不打车,她就是沿着江边走,风吹乱她的发,她才去捂一捂。对他说要和她一起走也不置可否,她也不等他,也不和他说话,仿佛就当他不存在似的。
陆以诚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做一个合格的骑士。
“你是怎么认识冷心心的?”
孟阡阡停了脚步,两脚并在一起,站得笔挺冷傲。
她穿着齐膝盖的短裙,黑色的丝袜包裹住了她漂亮的小腿,常年坚持跑步,她的小腿都是肌肉,显得线条非常美。
陆以诚有种被糟糠之妻当堂质问的现场感。
那一年,他因为胃出血住了院,住进了消化内科。冷心心是他的管床护士。冷心心是一个放在护士堆里,也能一眼认出来的人。
她本就生的很漂亮,她很喜欢把自己打扮得妥帖才去上班。所有护士都被繁忙的工作打压得不注意形象,只有冷心心,每天都画着淡妆,神采奕奕地来上班。
陆以诚对她,充其量就是认识而已。
他这个身份的人,并不随便。但冷心心爱笑,性格开朗乐观,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某一天,他无意中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
冷心心离婚了。现在离婚率那么高,离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听说她孩子只有三岁,他又想大约是什么不可对外明说的原因,离婚也很正常。
那天,冷心心过来给他量血压的时候,很罕见的一脸憔悴。他随口问了一句:
“发生什么事了吗?”
冷心心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那抹冷色让陆以诚一个激灵,那是一抹生无可恋的神色,他后来去翻过家里的监控,孟阡阡自杀之前,也曾露出过那样的笑容。
“呵,”冷心心说道:“我被命运抛弃了。”
陆以诚不动声色地回复:“命运从不抛弃任何人,只是人主动抛弃了命运。”
冷心心冷笑:“你说,男人,包括你,是不是都是薄情的动物?没有得到的时候甜言蜜语,许诺一切。一旦得到了,就开始抛弃如旧履。”
陆以诚回答:“你决定去爱的时候,难道没考虑过他只是玩玩而已?”
冷心心一愣。
陆以诚冷笑:“他不过一个实习医生,顶多算是颜值不错,说话讨人喜欢,见你貌美与你逢场作场戏,你难道还以为他会对你负责?”
冷心心没想到他竟然知道。
“你的丈夫是医院里的医生,给了你安定的生活,富足的环境,你却认为那不是你要的,你不惜抛夫弃子,去追寻真爱。你难道认为自己的行为很高尚?”
“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你怎么了解我内心和不爱的人一起的苦楚,你又怎么能了解我对爱情的一片赤诚之心?”
陆以诚看着冷心心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我了解,我比任何人都了解那种心情。了解归了解,却不能原谅。在你奋不顾身去爱别人的时候,你考虑过你丈夫爱你的心情吗?你考虑过你孩子看着你夺门而出从此不再回家受到的伤害吗?做人,能自私至此吗?”
被他一番怒斥的冷心心仿如被雷击,她失神落魄地出了病房。
她那状态到底让他有些于心不忍,她就算再错,也是她自己的人生,别人无权指责。他叫了人跟着她,如果她做傻事要制止她。
冷心心果然如他所料,打算去寻短见。她爬上了医院里最高的那栋楼,坐在三十五层的顶楼看着全城的风景流泪。
她爱上一个与她有共同语言,千方百计逗她笑的人,她错了吗?
她难道不是运气不好,遇到他的时候,她已经结婚生子。她是对丈夫和孩子很抱歉,但是人生是她的,她难道不能为自己而活一次吗?
她为自己活了一次,然后受到了命运的嘲笑。那个实习医生根本就不爱她,他不过是因为实习过于寂寥,找个人来陪罢了。
你情我愿的事,他可从来没有想过要对她负责。
他没有钱,没有足够的收入,还没有置业,实习后分配到哪家医院根本没定,他怎么可能为一个途中萍水相逢的女人,放弃自己的锦绣前程呢?
冷心心那一刻觉得万念俱灰,她觉得自己失去了一切,婚姻,孩子,爱人。她再也无法保持表面的体面,她无法忍受同事对她的奚落和挖苦,她没有勇气了。
“我记得你说过,”男人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的家乡,有一座很高的山,你小的时候和家人登山看日出。要天不亮就起床,爬两个小时的山,等爬到山顶,一览众山小,看到太阳出来的那一刻,就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
陆以诚缓慢地靠近了两步,说:“太阳虽然是那个太阳,但每天升起来的时候,都是崭新的一天。你此刻以为过不去的事,明天,后天,或者几个后天以后,你就发现,你自己只是尘世中的一颗很普通的尘埃而已。没有人把你当做世界的中心,没有人会无时无刻记住你,讲你的事。”
陆以诚趁着说话,又继续往前走了几步,靠近冷心心。
“我刚刚那番话,说得太自以为是了,我向你道歉。”陆以诚想起孟阡阡寻短见的那一幕,至今无法原谅自己:“我以前也曾犯过一样的错误,那一次,我差点失去了我挚爱的妻子。没想到这样的错误,我还会再犯。”
陆以诚上前几步,趁着冷心心听他说话的空档,他猛地把她拉下来,抱着她滚了几个圈。
“你如果觉得无法待下去,我给你介绍一家其他医院。那里没有人认识你,你可以在那里平静地生活,直到你觉得可以了为止。”
冷心心终于软了下来,她抱着陆以诚大哭。
很久,她才呜咽道:
“我刚刚真的好害怕……”
陆以诚一愣,轻轻地拍她的背:
“好了好了,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