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道门,当然有的。
有人有所求,自然有人有所供。
十二道门,十二种不同的绝代风华,已可以满足世上绝大多数的男子,可也总有些人,想要的,与常人不同。
而十二楼之所以能成为今日的十二楼,当然也因为它绝不仅仅只是十二楼。
“去取三炷香来。”
荼蘼凝神而立,对着身旁的忍冬说道,
“一根颀长,一根中庸,一根断三分。”
香就在门前,既没有高悬于房梁,也没有掩盖于物下,是每一个进来的人都能第一眼看到的地方,却也是每一个进来的人都不会去碰触地方。
毕竟肯来十二楼的人,大抵也不是为了上香来的。
忍冬点了点头,转身便去取香,借着壁上的烛火点燃了去。
烟熏缭绕,这里已经很久没有过烟火气了。
“弄梅。”
竹叶青只是简单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弄梅便已知意,学着忍冬的样子也点了同样的三炷香,递给了竹叶青。
“极乐香?”
他用手在烟火之上轻轻一拂,便察觉到这香的摆放长度是从左到右依次递减,瞬间明白了荼蘼要求这三根不同长度香火的意图。
上香时,香的燃烧程度从左到右,呈阶梯型降低的摆放位置,便为极乐香,有喜庆之事即将来临之意。
荼蘼对他突如其来的举措虽有些迟疑,却仍是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朝着堂中那花神塑像拜了三拜。
竹叶青并没有很在意她的不作回答,正如他方才所说的,给这些花神敬一炷香犹尚可,也朝着烟气飘来的方向拜了三拜。
“哈哈……”
这本是极为清净肃穆的时刻,却被弄梅的一声嗔笑打破了宁静。
堂中的两个人似是还沉浸在敬香的虔诚之中,并没有理会这诡异的笑声,忍冬却已实在忍不住皱眉看向了她,“有什么好笑?”
弄梅用手指轻轻来回戳点着不远处的两边,忍不住又笑出了声,“你瞧他们俩的样子,像不像是在一拜天地?”
“不像。”
忍冬的话如一截冰戳子刺破了她虚浮的构想,她翻了翻白眼,只觉得这人无趣,甚至,有些讨厌。
只是她刚想再争辩些什么,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轰隆的摩擦声,石板挪动的声音。
她闻声立刻跑了过去,却看见大堂内侧石像后面的那片空地上突然开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口子,下面有什么,谁也看不清,能够看到的只是无尽的黑暗,仿佛里面随时会伸出一双手,抓住她的双脚把她一齐拖下去。
原来,真的有第十三道门,用一种人人都会却绝不会有人去用的法子开启的第十三道门。
“这是地狱么?”
她不禁脱口而出,看到站在身后的竹叶青为他描述道,
“公子,下面黑黑的,什么都看不见。”
忍冬皱着眉出神地望着这道门,人对于黑暗,总会有一种本能的排斥,却又有一种不能自已的心向往之。
“地狱?”
荼蘼伏在竹叶青的耳边细语呢喃,
“如果地狱长在这个地方,那我宁可死上十次,也心甘情愿。不过,这里只管它叫,十丈软红。”
竹叶青仍是一如既往地温文浅笑,也许只有看不见黑暗的人,才不会被黑暗所吸引,“红尘事,事万千,千般言。弄梅有弄梅的看法,荼蘼有荼蘼的说辞,于我而言,这不过就是一扇门而已。”
“是,这不过就是一扇门而已,门的另一边,连着的也只不过是另一间屋子罢了。”
荼蘼说着,已悄悄地朝洞口边缘走近了些,站在了竹叶青的面前,横挡在他与这道门之间,
“你可知,这世间万物都在悄悄维系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它是一些人的极乐窝,就必定会是另一些人的地狱冢。有些门是迎来送往,而有些门,则有进无出。这条路很少有人走的,你敢来么?”
“那你走的又是哪条路?”
“我从来只走别人不走的路。”
“那便是了,若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呢?”
“那好,我在下面等你。”
荼蘼的一只手扣在他的心窝处,突然反向用力一推,指尖抽离的一瞬间,借力让自己向后仰去直直地跌进那无底的深渊。
此时此刻,无影无形,无声无息。
竹叶青还怔在一旁,他从没有想过会发生刚才那样的一幕,那笑声渐行渐远却似还总像是萦绕在耳畔,那力道早已散尽却像是仍在一锤一锤敲击他的心田。
忍冬无法忘记方才的一幕,她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荼蘼面对着他们最后那诡谲不明的笑,那含糊不清的话,那翩然而去的身影。
她只记得,那个女人跌下去的时候,就像是一个从纸张中走出来的妖媚画皮又重新被印回了纸上,而这薄如蝉翼的纸张又被天上重重砸下的浓墨晕染成漆黑一片,墨色在纸上洇
开,幻作镜中摇曳花,化作水中缥缈月,她的身形慢慢变得轻薄,透明,直至消失不见。
“她……她她她……她跳下去了?掉下去了?”
弄梅痴痴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惊愕得语无伦次起来,她立马俯身趴在这深不见底的洞口旁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好像一个人突然间从这世上消失,再没有一点回响。
竹叶青也俯身侧耳,纵使他能安坐竹里馆便尽知永安巷天下事,可即便凭借他的耳力也完全察觉不到这下面究竟都有些什么。
而这下面的气息,不是没有,只是太过浓郁复杂,混淆不清。
过满则溢,可见有时候,多也未必是件好事。
“我下去找她,你们两个在这里等着。”
“公子!”
弄梅突然拉扯住他的衣袖,像是拉住了什么绝不可失去之物,死命地摇头,因着来永安巷之前碣兰卜过此行的大凶之卦,她恐惧一切未知的危险,匆忙中不知道说什么为好,便将这满腔的怨怼发泄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你们家掌柜的搞什么鬼,不请自来,不告而走,这就是你们三更天的待客之道?”
忍冬只是瞥了她一眼,这些质问于她而言,本就是不冷不热,不痛不痒,她也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想知道,自己跳下去看看。”
竹叶青轻轻拍了拍弄梅扯住他衣襟的小手,无需多言,弄梅却已经会意。
她深知竹叶青非来不可的决心,当然也知,他知分寸,知如何保重自己,她更知,如果这世上连竹叶青都不能相信,那就当真再没有什么可信之人了。
“嗯,我知道了。”
弄梅极不情愿地允诺着,松开了自己的小手,眼睁睁看着另一个人从面前消失,再得不到一丝回响。
忍冬看着这两个人先后跳了下去,突然走到了弄梅身边,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你难道就不好奇,这下面究竟有些什么?”
“嘁!”
弄梅不屑一顾地冷哧一声,
“我只知道,在见不得光的地方,通常只会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人,做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照你的逻辑,你们家那位从来都见不得光的公子,终日打的也尽是些见不得光的盘算咯?”
“呸呸呸!”
弄梅每次讲理讲不过人家的时候,就会另辟蹊径,此刻的她,已经背着手绕着忍冬转了好几圈,
“噢,我知道了。
方才我笑他们一拜天地的时候,你整个脸都是黑的,只怕你是见不得她好。
看来你与你们家的掌柜也只是面和心不和,平时装得那般乖巧恭顺,呵,你这种人,我跟着公子走南闯北可是见得多了,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打的什么鬼主意。
话说回来,咱们两个,究竟谁才是见不得光的那一个?”
忍冬听着她的话,却并没有任何的不悦之色,而是更加殷勤地凑近了些,“想不想做个交易?”
“不想,我从不和来路不明的人做交易。”
“那就当是打个赌,赌输了,我保证你也不会亏的。”
“赌什么?”
世人不一定都有利益心,但一定都有贪赌性,生意她虽不感兴趣,可是打赌,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知不知道,近日来酒馆里每天都会多出一朵荼蘼花?”
弄梅翻了翻白眼,这根本就不算是什么秘密,“那是因为茶舍里每天都会少掉一朵。”
“原来……呵,当真如此。”
当初她收拾屋子,看到窗沿上那一支莫名多出的荼蘼花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三分盘算,如今听到弄梅的话,她已笃信了七分,
“那我们就赌,从明日起,茶舍里的花再也不会少。”
“不可能!”
弄梅十分确定地否认,就像她对竹叶青十分的信任,
“你输了,彩头是什么?”
忍冬轻描淡写地说着,“是个人都猜得出来你们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永安巷,为什么偏偏要住在我们三更天的隔壁,我现在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你们想知道什么秘密都可以。”
弄梅深吸了一口气,这于她而言的确是个极大的诱惑,“那我要是输了……”
“你输了,就去院中替我摘一朵新鲜的荼蘼。”她没等弄梅把话说完,替她说出了赌注。
“只是这样?”
“嗯,只是这样。”
弄梅有些不解地上下打量着她,虽然她笃定自己一定会赢,但是听她说着这样的话,突然觉得好像并没有刚才那样讨厌她了,“就这样,你图什么?”
“就这样,游戏开始。”
只听得啊的一声尖叫,很快便连尖叫声都消失在这十丈软红。
荼蘼下去的时候,满面堆笑,竹叶青下去的时候,满心愁绪,而弄梅下去的时候,却是满目惊恐。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这最不可思议的时候,毫无防备地就遭了别人的毒手
。
忍冬默默看着那个渐渐消失被她推下去的身影,她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情绪。
紧跟着,也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让她在上面干等着?
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