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姐姐好偏心,明明喝的是我的酒,却偏偏没有我喝的份儿。”
黄金屋左右打量了一番,却是揣度出了几分深意,故意打了岔子。
流萤意会,转眼间有些羞红的脸便已恢复如常,“刚刚也不知是谁,把那缠着霍老爷子许多个月才讨来的青花茶盏随手给摔了,想那老爷子当初千舍不得万舍不得才一千两银子便宜了你,这拿到手上玩了还不到俩月,就剩下一声脆响儿,看老爷子知道了不撕掉你一层皮。这番还想讨酒喝?得了吧,咱们这儿可禁不起你这折腾。”
黄金屋听得这话却也不生气,他早已习惯了流萤的脾气,只是尚有些不太习惯流萤刚刚看那个人时的眼神。
“好姐姐,你就疼疼我吧。”
流萤不紧不慢挣开了那只轻扯她衣袖的手,从袖中掏出一只金灿灿的物什,“你看这个,还能不能摔得碎?”
“黄金九龙杯?”
黄金屋看到她拿出的一只杯子瞬间皱起了眉,杯身皆用纯金铸造而成,一条龙头部伸到杯底,尾部伸出杯口并弯曲为杯把,其余壁上雕镂着四对腾飞金龙,龙须花丝镶嵌,龙口处各含一颗南海明珠,的确结实,可他却甚为不满,
“我不要这个,这是白玉飞在这儿存下的一对儿,他虽只用其中的另一只,可我却向来只用孤品。”
“我知你的毛病,早备下了。”
流萤捂着嘴轻轻笑道,总算这次又把他唬住了,便从一紫檀匣中取出了一只螺旋形盘卷的鹦鹉螺杯,
“红夫人说,金器雍容华贵,可极奢俗臭,玉器内敛温润,可好梦易碎,倒不如这自然之韵,古藤也好,青竹也罢,更或是这鹦鹉螺,浑然天成,独有一番风味,正可配得上黄大人这一颗七窍玲珑心,这可是红夫人的私藏,今日便宜你了。”
黄金屋听闻这话窃笑一声,四处打量一番,“她既有此心,怎不见亲自前来相赠?”
“夫人说了,乘兴而来,尽兴而归,何必见戴?”
黄金屋笑而不语,他知道,即便现在就起身走了,这一趟也是来得值了。
没有红夫人的授意,流萤是断然不敢私自拿这样的东西来给他用的,可见她所言,亦是红夫人想对他言,这世上,再没有哪个女人比红夫人更加知心解意。
她懂他,懂他的风骨,懂他的所求,这一点已足够宽慰一个自诩不凡的男人的心。
这黄金九龙杯,本就是流萤为了逗逗他的,而它真正的主人,自然是坐在另一处的白玉飞。
白龙王的九公子,每一个介绍他的人如是说,也当然只有他配得起这黄金九龙杯。
看着流萤斟满的杯盏,白玉飞却没有伸手接下,而是推了回去,“我不喝。”
“这样好的酒,你却不喝?”黄金屋故作纳闷地看着他,可他却很满意这番答复,如果没有一出好戏在后面,那他的银子岂非又白花了?
“这是你请朋友喝的酒,可我和这位花掌柜还有些账没了结,算不得朋友。”
荼蘼听着他的话,一如既往慢慢举起酒杯,并无其他异乎寻常的表现,她本是看戏的人,兴致没到,就不会跟着演戏。
“咱们的事儿,不是那天晚上已经两清了吗?”黄金屋的手轻轻按在那只螺杯上,乐得做这表面上的和事佬。
“买卖有出有进,才算两清。”
他的右手依旧摩挲着自己的左手,温情脉脉且小心翼翼,好像自那之后起,他忽然意识到这只手对他而言远比他自认为的更加珍贵,
“可我这只手,又该找谁去讨公道呢?”
荼蘼也细细地盯着他那只手,这并不算是一只很好看的手,可是它却能握住千金,又怎能不惹人多看上几眼?
虽然事发当日她并不在三更天,但毕竟也是发生在三更天的事情。
三更天的事,总归都是她的事。
她现在总算是切身体会到张子虚所言,伙计是做事的,掌柜的是扛事的,伙计做出来的事怎么都得算到掌柜的头顶上。
“你那日口口声声暗示我说,子虚是你们的人,那他为了配合你逢场作戏,做了什么又与我三更天何干?”
“你说他在和我逢场作戏?若非你的授意……呵,我倒是好奇他若听了你这番推托之词该作何想法。”
白玉飞回忆起那夜种种,只是恨得咬牙切齿,可一想到此举让她心生猜忌,气倒是又消了大半。
忍冬站在一旁,只是默默听着,听到这里时却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作何想法?
真是天真。
没想到白玉飞竟会天真地以为张子虚被猜忌就会心生怨怼,可他竟不知,那日在望风崖上荼蘼不顾他的生死时他还那番感激,她在一旁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什么都不知道,简直蠢得要命,她此时实在有些同情黄金屋押错宝了。
“咦?”
荼蘼颇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你的意思是,这手不是子虚给你接回去的了?”
白玉飞轻蔑地笑了笑,也懒得再继续装下去,“有这种本事的人,又不止他一个。”
“有,却也不多。”
“的确不多,可毕竟有。”
“至少永安巷不会有这样的人。”
“可你必定也打听过了,我这些时日,从未出过永安巷。”
“这倒是活见鬼了,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白公子这样的身家,大概只是请了阎王爷帮个小忙吧。”
“阎王爷我是请不来,可是地藏王,还是请得动的。”
“王……藏……一……”
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清楚地看到荼蘼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变化,这个眼神,在那夜黄金屋威胁她要名单的时候他没见过,在刚才张望宗调戏谩骂她的时候他也没见过,这是第一次。
可对于黄金屋来说,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他清楚地记得,早上在馄饨摊铺上,他因为对她背上的那道疤一句不合时宜的窥测就感受到过这股凛然杀意,直到现在还有些背脊发凉。
只不过,这道杀意在她眼中转瞬即逝,随即沉寂下来。
却没人看见,一支竹箫轻轻搭在她原本因极度兴奋与愤怒而颤抖的手上,让她又清醒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