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一章:忘川山海(1 / 1)在春天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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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天,是小孩的脸,说哭就哭。出门的时候可能还晴空万里呢,没走几步也许就倾盆大雨了。

“好端端的,怎么就下雨了,”屋檐下的女人挺着孕肚,边说边往外探出点头去,看了看北方的乌云道,“这天儿可真善变啊。”

男人伸手轻轻将女人拉了过来,他一边抹掉她额头上的雨水一边道:“大概是因为碰上你了。”

女人愣了两秒,抬头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男人边整理她的头发边笑道:“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哼,”女人转身,嘟囔了一句,“你的意思就是说我善变。”

男人笑了两声,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道:“不错,比以前聪明多了。”

“孺子可教也。”

“两位。。。”

声音从男人旁边传来,二人转头看去。

眼前站着的是位面善的大姐,她的脖子上挂着条裁缝卷尺。

“两位要不进来坐会儿吧?”

女人和男人对望一眼,然后向大姐表示了感谢,跟随大姐进了店里。

这家裁缝店面积不大,大姐三十多岁,衣着朴素,一看就是好心肠的女人。

“喝点水吧,”大姐将杯子放在女人身旁的桌子上,“你这身子应该有五六个月了吧,”

女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道:“刚好五个月,大姐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呀?”

她一边摸了摸肚子一边问:“这看月份也是门学问啊,你们是怎么做到的,怎么一看一个准儿呀?”

“这哪有什么学问,就是经验罢了,”大姐边说边往屋里看了眼,“我刚生了两个。”

女人顺着大姐的目光看去,那里放着一个很大的摇篮。她起身,走了过去。

“双胞胎呀,好可爱,是女孩儿吗?”

“男孩,刚满三个月,”大姐边说边走到女人身边。

“真可爱。”

女人说着俯身往孩子凑了凑,她伸出手去想要摸摸他们的脸蛋儿,可是因为怕惊扰到他们的好梦,所以她又缩回了手。

男人也走了过来,他往摇篮里看了看,念叨了一句:“双生子,属龙。”

“龙宝宝多好啊,”女人边说边直起身子,她挽上男人的手臂道,“真神奇,长得一模一样呢。”

“完全区分不了啊,哎,”她碰了碰男人的身体道,“你能看出他们有哪里不同吗?”

没听到男人的回答,女人便转过头看向他,问:“想什么呐,我问你话呢。”

男人看着摇篮中的孩子,若有所思。

“怎么了,”女人似乎发觉了男人脸上细微的变化,她略有些担心地问,“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大姐见此,也转头看向男人。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孩子。

“怎么了先生,我的孩子。。。”

男人收回目光,道:“他们兄弟二人想要一起平安长大,恐怕不是易事。”

“先生,您懂命理?”大姐向前一步,往男人靠近一点道,“您这话的意思。。。”

“我只略知一二,”男人见大姐面露担忧,赶紧道,“其实也没什么,若是他们分处两地,应该也会一生顺利。”

“分处两地,”女人思索片刻道,“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不能在一起生活吗?”

“你可不要胡乱说话,害了人家。”

女人说着松开男人的手,走到大姐身旁安慰道:“他经常胡言乱语的,大姐您别信他。两个孩子一看就是有福之人,一定会一生平安的。再说您这么好心,老天爷会保佑你们的,您别担心哈。”

大姐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慌张,她抓紧椅子扶手坐了下来,她似乎是在想着什么。

女人见她这副模样实在不太放心,刚准备上前安抚她,男人的声音却突然传来了。

“雨停了!”

说完,他走过来拥住女人的肩膀,并礼貌地向大姐表示了感谢。

“萍水相逢,希望您和您的孩子一生平安,”这是男人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大姐呆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送他们出去,也没有和他们道别。她不是无礼,而是在那一刻,她听不进任何声音。

那一刻,她的耳边回响地只有村里老人跟她说过的那句话:

龙生龙,龙克龙,二龙相争,恐有一死。

时光匆匆匆匆溜走,一去不再回头。三十年过去了,在这漫长煎熬的岁月里,有些人生死相隔,有些人久别重逢,有些人功成名就,有些人身败名裂。

十二年了,这是他离开观城的第十二年。他终于又回来了,可是这里的繁华让他错愕。

十二年前,他胆小懦弱;十二年后,他受人摆布。城市飞速发展,日新月异,可他的人生还是一样的不堪,没有任何改变。

他还是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光明,没有幸福。唯一不同的是,现在,他多了一个它,也只是多了一个它。

也许,它会是他这一生中唯一的朋友。

它叫忘川,是一条青蛇。

它在春寒料峭时来,奄奄一息。他带它回家,给它照顾,给它温暖,让它活了过来。它可以回到山谷里了,可它却怎么样也不愿意离开,他只好将它留了下来。

它无声地待在玻璃箱里,默默地关注了他许多个日夜。

他总是不言不语,不笑不怒。不出门的日子,他时常在它面前一坐就是半天。他坐在那里无非就是看那几件东西,日看夜看,他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一条红色围巾!

他很爱它,哪怕它已经破了个洞,哪怕它很短很旧,他还是一出门就会带在身上,无论天气冷暖。

一条红色手绳!

他常常望着它出神,也许,他看的是它,心里想着的却是某个人。它的上面有一朵莲花,也许它是一个女人的东西。因为当他瞧着它的时候,他的眼里会出现难得的柔情。

一张小纸片!

他折叠得很整齐,保存得很好。每次他打开它的时候,都会望着纸上的兔子露出浅浅的笑。他笑起来的样子,让人着迷,让人心动,又让人心痛。

他的生活一直单调又乏味,不是外出,就是把自己关在阴暗的小屋里。他的情绪也一直没有太大的变化,他似乎不会悲伤也不会开心。

日子就是这么平静又不安地过了一天,一天,又一天。

直到,他带着一张照片回来。

在那张照片里,有一个女孩,她年轻美丽,热情洋溢。她的笑容好像有什么魔力,它能瞬间让小屋明亮起来,让他的嘴角上扬起来。

从那以后,他不出门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了,有的时候他甚至彻夜不归。他去干什么了,他发生了什么呢?也许没人知道。

那段时间他总是心情很好,连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了。那些温柔甜蜜的笑以前从不属于他,而现在却像黏在他的脸上一样。

那样的好日子令人沉迷,没有人会想要失去它。可是,意外总是会那么快降临,生活施舍给一个可怜人的幸福总是那么短暂。

那一天,他哭了。

那是他第一次在它面前哭泣,也是最后一次。

明天的太阳照常升起,明天的地球依然转动,明天的城市不会因为谁的哭泣就停止发展。所以哭过之后,还是要坚强地活下去,哪怕你已变得不再像你,也必须要活着。

“这幅画画得很好啊,为什么要烧掉啊?”女孩拿起桌上的画稿边看边道。

“不好,”他没有看她,一边将手里撕碎的几张画丢进铁皮桶里,一边道,“我不满意。”

女孩放下画稿,拉住他胳膊:“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要不我把钱退了,你给自己放个假吧?”

“不行,”他一把抓住女孩的手腕,“我可以画出来,一定可以画出来。”

说完,他甩开女孩的手,道:“那些没有灵魂的画,全部都烧掉,我不想看见它们。”

女孩看了看散落一地的画纸,这些在她眼里都画得很完美,可是为什么他自己却总是不满意呢。

她伸手拉住准备离开的他,柔声道:“它们都是你的心血啊,你熬了好几个通宵画出来的,为什么要这样苛刻地要求自己?”

他拿开她的手,一句话没说,走向了那堆画具。

女孩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画纸。这张纸上画着一片向日葵花田,色彩明亮,让人开着心情愉悦。

这样的作品难道不好吗?积极向上,充满正能量的画作难道不好吗?为什么他要说这些画没有灵魂呢?

灵魂是什么,可以买房吗,可以买车吗,可以让人变得富有吗?只要一幅画有人欣赏,能够卖出合理的价钱,它就是一幅好画不是吗?

她缓缓抬头,看向站在画布前的他,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他了。

他痴迷画画的样子,他撕毁画稿的样子,他推倒画架的样子,他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把自己关在画室的样子。。。

他还是,还是那个羞于言语的他吗?那个不敢直视她目光的男孩,那个不敢靠近她的男孩,那个安静画画眼里有阳光的男孩,去哪儿了呀?

也许,他哪儿都没去,只是藏在了身体里。

书上说,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两个自己,一个自己是天使,一个自己是魔鬼。魔鬼时时刻刻都在想着霸占人的身体,他喜欢当统治者,喜欢黑暗与罪恶,喜欢主宰一切,掌控一切。

如果一不小心,上了魔鬼的当,那么魔鬼就会来到人间。

当魔鬼来到人间,人间便是地狱。

二零一九年八月九号,立秋刚过,观城发生了一起恶性杀人事件。

死者是一名女大学生,她离奇失踪五日,最后在郊区一片树林里被人找到了尸体。她被人用利器割喉,地面上残留大量血迹,她的尸体未被移动,现场无打斗痕迹。

她应该是来不及做任何挣扎,便已经被人杀害。

八月的最后一天,又一起杀人事件发生了。

死者同样是一名年轻女性,她在凌晨下班回家的途中遇害。她的尸体在路边树林被人发现,同样被割喉放血,同样没有打斗没有挣扎。

第三起案件发生在十月初,死者是一名独居年轻女性,插画家,在家中遇害。

凶手似乎对这名被害人有某种特殊的情感,因为尸体被简单清理了,还被摆放到了画室。尸体周围有散落一地的画稿,其中一小部分画稿被撕得粉碎。

第四起案件发生在十一月初,死者也是一名独居女性,她是网络主播,年轻貌美,在刚搬进的新家中被割喉。

现场没有打斗但很凌乱,凶手似乎在找某件东西。尸体没有移动,没被整理。凶手因为某种原因两次进出被害人家中,均被楼下可视门铃拍到。

两个月来,观城接连出现四起类似手法的恶性杀人事件,四起案件之间似乎有一些共同点,但又缺乏必要的关联性。这个凶手看起来更像是在随机杀人,任性杀人。

如果再找不出凶手,也许,很快就会有第五个受害者出现。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第五个受害者会来得这么快。

第五起案件发生在第四起案件的后一天,与之前的几起有些不同。

这次案件的受害人还是一名独居女性,并且,她就居住在第四名被害人的楼下。凶手依然在找某样东西,但是却没有和之前一样割喉杀人。

该名受害人只是头部受了伤。她的伤是被凶手撞击在家中的一幅油画上所致。

第五起案件的发生,让整个观城都陷入恐慌中。所以除了全城戒备,就只能人心惶惶。

警方只有尽快破案,才能拯救被杀戮笼罩的观城。到目前为止,所有的案件有两个共同点:

一、所有的案件都发生在城西

二、所有的被害人都是女性

所以警方提醒民众,最近一段时间要提高警觉,注意安全,特别是独居女性。

这样随机行凶的变态杀人狂,没有人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画稿被风吹得到处都是,他顾不上它们,也不想顾及它们。没有灵魂的画作在他眼里,连垃圾都不如。

今天是11月8号,再过几天就是他的生日了,三十一岁的生日。

今年的生日他应该送自己什么呢?

他拿起画笔,在画布上落下一片深邃的蓝。

蓝色,是天空和海洋的颜色。是属于他的颜色。他应该送给自己一幅完美的蓝色作品,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日礼物。

“蓝色不是属于你的,它是海的颜色,可你不是海!”

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是谁?

他握着画笔迅速转身,大声地问:“是谁在说话,是谁?”

“是我!”

他循声望去,是个男人,和他有着一模一样的脸。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滚开,快点滚开!”

他说完转过身,继续在画布上画下一大片蓝。即使他的手在颤抖,他也要画完他要的蓝色。

“你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男人来到他身旁,“我是谁。。。”

“我是山,我是你啊,骆山。”

“我不认识你,我不想看见你,”他没有停下手中的画笔,“快点滚开!”

“马上滚开!”他大吼一声。

“你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男人来到他面前,看着他,“你是温柔的,你是属于阳光的,你只能是你自己,不能成为任何人。”

“为什么把自己变成阿海,为什么把自己变成想象中的阿海,你知道真正的阿海是什么样的吗?他不是。。。”

他一把推倒画架,打断了男人的话。

“住口!”他对着男人大吼一声,他冲上去抓住男人的衣领,“你才是骆山,我不是,我不是!”

“我不是骆山,”他抓住男人的手渐渐松开,他自言自语道,“我不是骆山,我不是骆山。。。”

“我不是故意松开阿海手的,我不是想把他丢掉的,我不是那种人,我是好人。”

说完,他一边慌乱地将地上的画架扶起,一边喃喃自语:“我是画家,我是阿海。我是阿海,我是画家。。。”

他抬起手中的笔,在画布上胡乱地涂抹着蓝色。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听,也不想看,他只想画画。

他要把整个画布涂成蓝色,他要画出大海。他要让整个世界全部都变成海,变成蓝色的海,变成望不到边的海。。。

所有的故事都应该有一个结局,美好的故事需要一个圆满的结局,悲伤的故事需要一个感人的结局,有趣的故事需要一个意犹未尽的结局,那么无趣的故事呢?

如果是无趣的故事,那就应该让它提前进入结局。

无趣的故事可以提前结束,无趣的人生当然也可以。

但是,不管人生有趣还是无趣,最后的结果都只有一个。

人生的结局,只会是这样:

在这个世上有一个地方,到了那里就可以忘记过去的一切。无论痛苦的,还是喜悦的,所有的一切都将被遗忘。

因为那个地方有一位婆婆,她有一种药,只要喝下它便会忘记一切。

忘记一切,然后重新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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