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之事后,又逾了小些日子。挽风坐在床上,揉了揉自己的头,一想到那皇帝小子,心思烦杂,叹道,最近能避着他就避着他吧。毕竟,若是身份暴露……思前想后,下定决心,穿戴好衣服,佩戴好千牛刀,便慢慢地去李文叡的书房处当值了。
外头小雨淅淅,北风瑟瑟,呼啸刺过人的脸蛋,刀割似的疼。挽风裹紧身子,披着裘衣,呼出的白气呵在手上,并没有缓解寒意,只得加快脚步往书房赶去。
李文叡坐在暖案上看书,前边置着青铜鎏金熏笼,手里握着海棠形铜制雕花手炉,殿内暖意弥漫,香味氤氲,如似春天。挽风在殿门口站了会,等寒气被这暖意驱散,便来到了殿内。李文叡抬头轻瞟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看书。
挽风撇撇嘴,沉默地站在了李文叡身后。李文叡皱眉,心道,为何一字不语?连行礼也行。想回头和挽风讲话,嘴微张话还未出口又咽了下去,眉头紧皱,啊,对,好像是朕说过不用行礼。不由叹了口气,默默摊开书看着,却发现,书中的字如飞速流逝的水般,从眼前呼啸而过,怎么都进不了脑海里。只得将书放下,轻轻拿起瓷玉杯抿了一口热茶,看到眼前托膳房做了一叠桂花糕,眼光闪烁,又看向挽风,却发现他离丈把远,仿佛自己是野兽一般。李文叡皱眉面色不虞,转头盯着挽风道:“你为何站那么远?”
挽风面色平静,垂头道:“臣前些日子似乎得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皇上。”
风寒?李文叡眉头一跳,皱眉看去,发现挽风面色红润,眼眸光华焕发,并不似那得病之人。回过头,心里如堵了座大山,说也不能说,动也没法动,只得低头伸手用手帕捏起桂花糕吃着,沉默不语。
这几日好像有点躲着朕?李文叡心想,皱眉心气不顺。从那温池回来后,在当值的时间挽风远远站在李文叡身后,其他闲暇时遇见了也只是点头或者不在意地绕开,前前后后加起来还不过十句话。李文叡心中沉重,暗中瞟了一眼挽风,放下手里味如白蜡的桂花糕,又低下头看书。
挽风晚上回到屋里,寒气深重,赶忙拨开掩着的火炭,挑亮了点,又加了几根炭,将手置在上面烤了会,才觉得侵到骨子里的寒气略微少了点。又站起身点了烛火,窸窸窣窣一阵,才吹灭蜡烛,钻进被子里睡去了。
翌日清早起来,寒气侵鼻,似乎周围凝着冷霜,挽风忽觉腹部痉挛,仿佛肠子往外拽一样,额头冒出汗珠,整个人疼到蜷缩成一团,低低呻吟着。啊,月事竟然来了吗?挽风赶忙默念了一个口诀,虽无血液奔涌,却疼痛蚀骨无法排解。看来,是因为上次入了水,受了寒,这次便这么难熬。
挽风捂着腹部疼得翻来覆去,小脸挤成一堆,浑身力气抽空,只得压住自己的腹部,似乎这样便可缓解疼痛。挽风看了看黑沉的天,心道,看来今日无法当值了,哎。真的好的不灵坏的灵,昨日还和那皇帝小子说我得了风寒,今日便换着法儿的灵验了。
李文叡刚刚下朝,坐在殿内时不时地瞟着外头,发现时辰已过,挽风并没有过来,心中颇烦,脸蓦地一沉,冷冷道:“阿福。你去看看挽风为何没来?是不是死屋里了?”
福公公心头一跳,心里哀叹,唐大人啊。忙上前应声匆匆去清欢院。
到了院内,发现屋门紧闭,似乎没有任何生气,周围的寒气侵蚀,福公公缩一下身子靠近屋门,垂头轻轻道,“唐大人,起了吗?”
正无力地躺在床上的挽风听到外面呼喊,心里一惊,叹气道,看来是兴师问罪来了。眼光透过屏风往外瞟着,捏了个口诀,门栓轻轻的拉开,没有力气回应福公公。
福公公见屋里没有声音,皱眉疑惑,伸手轻轻去推木门,“吱呀”一声,木门便开了一条小缝。咦?怎的没栓?莫不是出了什么事?眉头一跳,赶忙推开门匆匆走进,屋里寒气犹甚,福公公绕过左边的屏风,进入雕花圆门,发现挽风蜷着身子裹在被子里,露出的脸蛋苍白,眼睛紧闭,嘴唇无色,福公公心里大惊,忙垂手伏在床边轻声道:“唐大人,唐大人?”
挽风缓缓睁开眼,瞟了一眼一边的福公公,气若游丝:“福公公。”
“哎哟,唐大人,这是怎么了?”福公公眉头紧拧,心里叹道,这唐大人是怎么了?万一将军怪罪起来可不得了。
“福公公,我旧疾犯了,你帮我和皇上请个假。”
“好,好,好。”福公公连连点头,看到床前的火盆热意已消,蹲下身来拨开炭灰,里面还有隐隐的火光,添了几根炭在里面,又将火盆推至床边,看了躺在床上的挽风一眼,默默地叹了口气,往外头走去,轻轻地带一下门,走出了院落。
“阿福,他……”李文叡看到福公公从外面进来,眼睛一亮,担忧的话语梗在嘴里绕了一圈,冷哼道:“他死透了没?”
哎哟,我的好皇上啊,你这阴晴不定的态度老身该如何回答?福公公哀叹,点头道:“是,是,是,快了,快了。”
“什么?!”李文叡目光一凛,身子差点站了起来。
“没没没。”福公公心里哀叹一声,忙跪下身子道:“皇上,唐大人旧疾犯了,面色苍白,让臣帮他请假……”
“旧疾犯了?!”李文叡拧眉,心头一跳,绷紧的面色露出慌张之态,忙起身道:“阿福,你去请太医过来,朕去瞧瞧。”说着脚步匆匆,往殿外走去。
“哎!哎!哎!皇上,外头冷,裘衣!裘衣!”福公公忙起身取一旁的裘衣披在李文叡身上,李文叡停了一瞬,马上又提起脚步便走了。福公公看着李文叡瞬间消失于寒风中的背影,眼睛瞪大,轻叹一声,唐家看来要水涨船高了。默默摇摇头,便出殿外向太医院方向走去了。
李文叡穿过清欢院,到了半遮掩的门口,里面昏暗,隐隐错错看不清楚。忙提脚进去,冷意凝固着没有散去,这屋里怎的这么冷?李文叡皱眉越过左边的屏风,来到了床榻边。此时挽风微闭着眼睛,眉头紧皱,面上没有一丝血色,气息微弱,仿佛就快消失了似的。李文叡心里一紧,忙坐在床边,看着他瘦弱得只占据床一角的位置,心里不知为何似乎被什么东西揪紧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李文叡伸手掩了掩挽风的被子,挽风似乎察觉到什么,慢慢睁开眼睛,眸子在触到李文叡的瞬间忽而迸出惊讶和不解,又急急地掐灭了光芒,偏头不再看他。
这皇帝小子怎的来了?挽风皱眉不语,一动不动盯着床边垂着的流苏。
“你……听阿福说你旧疾犯了……”李文叡道。
“是,谢皇上关心。”挽风轻声道,声音像飘散的风,没有参杂丝毫情感。
“如何旧疾犯了?”李文叡心里紧张,面色却严肃着。
“不过是前些日子沾了水,受了寒,到月中之时便腹痛难耐罢了。”挽风气若悬丝。
李文叡心气不顺,面容紧拧,“你还在怨我?”
“不敢。”挽风偏头没有看他。
李文叡低头,面色不忍道:“那天,是朕考虑不周,你……”看挽风不理睬,又轻叹了口气,小声道:“也只有你能对朕如此了……”
什么?挽风听之耳朵一动,心一惊,猛地回头看向低头轻语的李文叡,此时门外忽然一阵窸窣之声,又转头看向屏风处,只见福公公领着程太医进来,程太医看了一眼李文叡,又瞄了旁边躺着的唐挽风,心头一跳,这唐家小子又惹什么祸端了?一想到上次遇到了他脾气暴躁的唐老爹,说起那个离魂症,自己的胡子差点被拽下来。这再问起可不得了啊。心里思忖,马上跪下行礼。
“起来吧。”李文叡挥手。程太医忙起身来到床边,挽风无奈摇头,只得伸出手来看向程太医:“劳烦程太医了。”
程太医不敢怠慢,忙查看挽风面貌,让他伸出舌头观看,又搭脉诊断,发现手指冰凉,脉涩而无力,皱眉疑惑,怎的像女子来月事的脉?可……过了好一会,才退后一步垂手道:“皇上,这小子……咳,他气血亏空,臣开几副养气补血的药方能缓解此症。”
“气血亏空?”李文叡眉头都快凝成一片冰,转头对挽风轻声道:“你曾受过伤吗?”
“可能以前落过水,再遇水受冷便复发了吧。”挽风道。
“你落过水?如何不早……”李文叡心气郁结,偏头问程太医:“可否根治?”
“这……”程太医摇头:“微臣无能为力,只能暂缓,效果还为未可知。同时还要注意保暖,不再受凉。”
李文叡听着心一颤,垂眉摆手道:“阿福,你随程太医下去熬药吧。”
“是。程太医,请吧。”福公公垂手,程太医浅浅地看了挽风一眼,眼光闪烁,缓缓退了出去。
糟糕,挽风看到太医的目光心里一惊,莫不是,女儿身被识破了?心思一转,额头冷汗连连,却轻轻道:“皇上,微臣可否请求一件事?”
“何事?”李文叡回神道。
“可否请妙春堂的风萧兮大夫过来替臣诊治调理?”
“风萧兮?”李文叡皱眉,心思索了一瞬,哦,国师的徒弟。皱眉道:“难道你信不过朕吗?”
“不是,不是。太医院的太医都是为皇家看病,不能再为我这小小护卫劳心动力,否则他人会有微词。”挽风摇头:“我与萧兮颇为投缘,且他医术高明,如果请他,他定会过来替微臣诊治。”
李文叡沉默了一瞬,低头道:“好。”忽而又轻笑一声:“挽风,朕已经好几日没和你这般讲话了。”
挽风盯着李文叡的笑容一瞬,眸子闪烁,偏头道:“皇上,你不可与我过分亲近,我是臣,你是君。”
李文叡伸出手本想再掩一下被子,听到挽风的话心一滞,默默放了下来,看了他一眼,深邃的眸子似乎有旋流转动,不发一语,空气此刻竟突然凝固下来。李文叡轻叹了口气,站起身道:“好好休息。”说着便背着手走了出去。
挽风听着远去的脚步,回头盯住屏风,像穿透一个世纪,内心无奈地摇头。
外面寒意袭人,李文叡走到殿中,福公公忙递上温热的手炉。李文叡坐在书案前环顾四周,又想起挽风寒冷空荡的屋子,道:“阿福,等会你送药给挽风时,差人将手炉和熏笼也带一套过去。”
福公公心一惊,这,这些不是娘娘们才有的待遇吗?看着李文叡严肃的样子,忙俯身道:“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