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是一个多雨的季节,楚国的夏季,雨水更是常客。天气就像熊侣的脸,阴晴不定,说变就变。往往上一秒钟还是晴天,下一秒就开始噼里啪啦下起雨来。
连续多日的阴雨绵绵后,终于迎来了一个晴天。此时已是早秋,天气虽然炎热,但已不似夏日里那般憋闷。
情意恰如春草,萋萋刬尽还生。熊侣的匆匆一现,又一次在道庄心中掀起了波澜,让她寤辟有摽,起坐不能平。但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怎么说也得过到不能过为止。
小伶虽然走了,但心还在这里。每日送到易安居的吃穿用度,都是她的授意。这多少让道庄心里感到些安慰。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她虽落魄至此,但至少也被人惦记着。
这日,道庄到厨房时,恍然想起小伶走之前留下的柴火已经用得差不多了,一顿饭都做不熟了。这些日子虽然也有人送柴火来,但都是没有劈过的。
这么热的天让她出去劈柴,还不如让她空着肚子等待飞升靠谱!她绝望地捂着肚子喃喃自语:“怎么办,难道就饿着?”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废书室。
废书室是一间堆满没用的竹简的屋子,道庄搬来大半年却一次也没踏足过,只是听小伶提起过有那么一间屋子。当时熊侣也在,还说:“那里面都是些过时的书信,一直没有处理,便荒废了。”
道庄本着物尽其用的精神道:“那就拿来当柴烧吧!”
熊侣却很不情愿:“楚国有的是柴火,还不至于穷到烧书信。”
每每见到他将脸拉得老长的时候,道庄都选择忽略掉,但也从来没有违背过他。反正是他的国家,他的宫殿,他的竹简,她才不多管闲事、自讨没趣呢。
将书简当柴烧一事就这么搁置了,如今她山穷水尽,想起还有这么一个福地,那么多资源可以用,欢喜得差点儿蹦起来。
好在当时听了熊侣的话,如今才能柳暗花明。
不管怎么说,至少可以熬过这个夏天了,过了夏天她就可以自己劈柴,这回一定要吸取经验,在能劈的时候多劈一些,省得日后无花空折枝。
废书室里光线昏暗,由于常年没有人气,十分阴暗潮湿。令道庄惊奇的是,那里面的竹简虽然多,却都井然有序的摆在书架上,一点儿也不是她想象中的垃圾堆积如山、杂乱不堪的样子。
“真有王室的作风,就连这样一个无人踏足的地方都布置得这么细致!”道庄感叹着拿起一册竹简,想起熊侣的古怪脾气,若是他知道自己烧了这些,不知道会不会又掀起一阵风波?
罢了,反正闲来无事,不如先把这里收拾一下,然后找些没用的信件去烧,想必他就算知道也不会在意。
她找了块手帕捂住口鼻,将门窗全部打开,又去打了水,拿着抹布就收拾起来,屋子虽小,却用了整整半日才收拾干净。
无力地趴在干净的没有一丝灰尘的书桌上,伴随着“嘎吱嘎吱”和几下不受控制的摇晃,哐当一声,她终于抱着几块桌子的残躯趴倒在地。
人在倒霉的时候,真是喝水都会塞牙!她欲哭无泪,无力地呻吟了半天,回应她的只有寂静,只好自己挣扎着爬了起来。
看着眼前一下回到解放前的惨状,她悲伤地叹了口气:“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这些工作,还是交给明天吧!”
揉着酸痛的四肢回到房间,立即扑倒在那张亲切无比的大床上呼呼大睡,一夜无梦。
醒来时,已是正午。肚子空空,但苦于没有柴火,只能饿着。她抱着肚子启动大脑开始了地毯式的思考,突然想起那张四分五裂的书桌,急忙跑到废书室去搬,勉强做熟了一顿饭。
收拾完厨房,感觉精力依然充沛。她决定重新回到废书室,再去挑拣一些做饭的柴火,却发现那些摆在书架上的竹简个个精美异常,那上面的字迹更是赏心悦目。
带着几分好奇拿起竹简,才一打开便闻到一阵扑鼻的奇香,道庄心中更是惊奇:熊侣说过易安居自从文夫人去世便被封存了起来,而文夫人是熊侣的奶奶,怎么算这些竹简都得有30多年的历史了,为何非但没有朽木之味,反而芳香扑鼻?什么香味竟可以维持30年不褪?
她带着一肚子疑惑打开其中的一卷,认真阅读,顿时被上面的内容吸引住,就好像一个读者无意中发现一本有趣的小说一样痴迷。
书信所用的竹简全部是凤尾竹精雕细琢而成,表面光滑,看得出被人用心存护的痕迹,这香味想必也是后来特意加上去的。
竹简上的字迹清秀俊逸,文笔精简。通篇看下去,写的都是齐国的事情,实在不像是一封信,而像史学家记录的历史——一本专属于齐桓公的史记。若不是最末尾的几个婉约娟秀的小字,她是绝不相信这是书信的。
但她很快又开始糊涂了,很明显,这是两个人的字迹。最后的几个小字显然是读信人写上去的:盼君安好!仅从字面上看,收信之人应该没有回信。既然如此重视这些书信,为何不予回信呢?
怀着几分好奇,她又打开了其他几封信件,果然,这些信全部是一个人所写!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人……
“原来从前的人也能如此痴情,”她感动得热泪盈眶,震撼于那个写信的人在收不到回信的情况下,还可以一封一封的写下去。即便看不到那人的模样,不知道他的品性如何,她也坚信他一定是一个绿竹猗猗的君子。
原来爱情从来都和年代无关,深情的人也并非近代变异,只是没有被她遇到。不禁想到了熊侣,如果他对自己有那人一半的耐心和付出,她都会死而无憾了吧?
道庄喃喃地读着最后的落款:“谊初,是文夫人的名字吗?可是文夫人为何要知道齐桓公的事情?难道他们之间……”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道庄看完了一室的书信,原来谊初并非文夫人,只是文夫人的闺蜜好友。写信之人名叫陈完,是文夫人的哥哥,也是陈国的公子,那些信件之所以全部都是齐国的事,是因为陈完为避灾祸,投奔到了齐国。
只是不知道去齐国是否存有私心,因为只有如此,他才有理由写出那一封一封的书信。
信中从未提及感情与思念,最暧昧的话语便是让她照顾好自己,而她亦是在每封信的最后都写上盼君安好四个字,落下自己的名字,然后精心封存,以作答谢。
恨不相逢未嫁时,或许就是他们之间爱情的写照。
道庄闻着那淡然清新的香气,触着那娟秀清丽的小篆,料定谊初是一名蕙质兰心的女子,她所爱之人正是齐桓公小白,仁义大度,雄才伟略,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为了成全他的霸业宏图,她不惜背井离乡,为他营造一个她很幸福的假象,只为他能够心安理得的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
这是一种怎样的爱?道庄想不明白,不被世人接受便是不对的吗?她若爱一个人,才不管什么世俗礼法的陈词滥调呢,她一定会不顾一切的陪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