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学期除了继续做项目课题，学校里已经没有多少事情了，所以纪兰清不打算再住校了，有事才回去一趟。最近，白辰每天都会到琉璃巷接她去剧场跳舞。

这天，纪兰清刚上车，只觉得眼前一花，什么毛乎乎的东西在她脸上晃，痒得不行。

退开，手背在脸上扫了扫，才看到白辰手里拿着一根很大的狗尾巴草，还是连根拔起那种，根须用口袋包裹着，依稀可见新鲜的泥土。

“送你的。”他说。

纪兰清蹙眉：“什么？”

“今天情人节。”白辰说。

她不敢置信：“然后你就送我这个？”

她虽然对小女生惯常喜欢的那些东西不怎么感兴趣，但是，狗尾巴草？

白辰嘴角微翘，道：“别的东西太俗气，配不上你，想了半天，我就看着这个最适合你。”

她问：“你在哪儿拔的？”

“我总部门口。”

她气笑了，就那片荒郊野地里是吧。

又听他说：“我挑选了很久才找到一棵最满意的，你看，毫无瑕疵，长势喜人。”

纪兰清仔细瞧了瞧，不得不说，这棵狗尾巴草确实比一般的看起来端正，根茎结实，最可爱的是长了一条大大的尾巴，毛茸茸的。

白辰又举着草在她脸上晃了几下：“喜欢吗，清清？”

纪兰清躲着，伸手接过来，说：“你等等我，我先把它养起来。”然后她转身下了车，跑回家去了。虽然白辰本人很可恶，但这支狗尾巴草还是挺惹人喜欢的，她想。

白辰把纪兰清送到剧场就走了，说好晚上过来接她。

办公室里，纪兰清正在跟卓夕聊被英国学校录取的事情，小婵敲了敲门，报告说：“团长，外面来了一位年轻的女士，她说她是四季舞团的人。”

纪兰清站起来：“卓老师，那我先出去了。”

小婵连忙说：“那位女士不是来找团长的，说是找兰清。”

“请她到我办公室来。”卓夕说。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着考究的毛呢大衣的女人款款走入，曼妙的长卷发拢在一边，妆容精致。

是姚冰月。

她伸手与卓夕握了握：“卓团长，久仰。”

卓夕没有过多寒暄，开门见山问：“姚小姐过来有什么事？”

四季舞团的团长朱芸，比卓夕大几岁，这几年没有少在媒体上明着暗着跟之境舞团较劲，可是卓夕从来不予理睬。当年她腰伤之后，顶了她在国家舞团首席位置的就是朱芸，可是朱芸也没有守住那个位置多久，很快就被技术更出众的年轻后辈给刷下来了。

两个舞团历来没有往来，更没有合作，现在四季舞团的首席忽然到访，无论什么用意，卓夕态度上不是很买账。

姚冰月看了纪兰清一眼，说：“我想找纪小姐聊聊。”

卓夕笑了笑：“姚小姐不是来我剧场挖人的吧？”

姚冰月在这样一位前辈面前，不自觉收敛了几分骄气，回答：“当然不是，我有些关于舞蹈版权的事情想跟纪小姐商量一下。”

卓夕对纪兰清说：“那你们在办公室聊，我去看看他们排练。”然后出去了。

“请坐。”纪兰清说。

姚冰月在沙发上坐下来，姿态傲然依旧，像前两次在拳场见到那样，毫不掩饰地打量她，眼光意味不明。

纪兰清淡然道：“姚小姐，你想跟我商量什么？”

姚冰月面目如霜，说：“上个月我来看过你的双人舞《无相》，我打算买下版权。”语气不是商量，反倒更像告知或指令。

“不好意思，这支舞的版权不卖。”纪兰清答。

“我说的是买断。”

“那就更不行了，任何形式的版权都不卖。”她话语柔和，态度却坚决。

姚冰月高慢地说：“你随便开价，不用担心我出不起钱。”她出身商贾世家，见过太多坐地起价的人，不过她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花钱，有的是耐心来磨。

“姚小姐，你误会了，不是钱的问题。虽然在法律上，我是这支舞唯一的著作权所有者，但我没办法一个人做决定，即便我同意了，还得征得另外一个人的同意，他也有份参与创作意见。”

“没问题，钱我可以给双倍。”姚冰月说。

纪兰清笑了笑：“抱歉，我和他都不会同意的。”

姚冰月目光紧盯着她，不接受拒绝：“别说双倍，十倍，二十倍的钱我都出得起。我说了，你可以随便开价。”

纪兰清说：“姚小姐，你要买的其实不是这支舞吧？”

话落，姚冰月眼里的神情又犀利了几成。下意识地，她扬了扬下巴，长颈到下颚相交成优美的线条，越发衬托起满眼冶艳。这是她最美丽，也是最骄傲的模样。

她说：“你是个聪明人，既然你明白，那我就直说了。”

“请讲。”纪兰清眸光坦然。

姚冰月到底还是轻世傲物的大小姐，何曾需要放低身段过？可是为了白辰，她已经一次次将姿态摆得不能更低了，那现在面对一个极具威胁的竞争对手，她也没有什么好不能开口的。

思量之下，姚冰月说：“纪小姐，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我和白辰是有婚约在身的，所以无论你跟他是什么关系，或者他跟其他任何人有什么关系，到最后和他走到一起的只会是我。”她抱起手，“你说得对，我不是要买版权，我只是想给你满意的心理补偿。”

纪兰清面容安然：“姚小姐，既然你这么笃定，那你又何须担心其他人扮演的角色呢？”

她站起来，轻淡笑道：“好比你已经预订了一个座位，那这个座位跟旁人就没有一点关系了。作为一个局外人，我不存在心理损失，你也就无所谓补偿，我们之间的买卖根本不成立，你今天其实不需要特意跑一趟。”

下逐客令的意思显而易见，姚冰月没想到这个小丫头会这么难办，但脸面上并未失了风度，如来时一样，骄矜优雅，道别离去。

晚上，白辰接了纪兰清回家，车停在琉璃巷口。他解开安全带，见纪兰清坐着没动，又倾身过去，替她解。

纪兰清冷不丁开口：“今天姚冰月来剧场找我，想买我那支舞的版权。”

白辰想都没想：“不行。”

蓦地他挑起眉，就觉得她一路上心不在焉的样子，肯定心里有事。寻思着看去，纪兰清眼目落低，表面上看起来跟以往没什么两样，可那澄湛的目光却比平常凉了几许。

白辰笑了，一手撑在她身旁，一手把她脸颊边的头发挽到耳后，低沉的嗓音说：“不高兴了？”

纪兰清脸上清淡如常，没看他，也不跟他说话。

白辰偏着头，仔细端详她的脸：“不对，她一定还跟你说别的了。”他眉眼安定，说，“我可以跟你解释。”

“解释什么。”清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关于姚冰月的事。”

纪兰清抬起头来正视他的眼睛，那眼神很明显了，好好解释。

白辰说：“白家跟姚家的上一辈人，在很多年前订了亲家，那时候我们这辈人还没有出生，也从来没人指名道姓说订的是哪一个。现在白家经营受困，想借姚家的势力破局，他们就打主意，把订亲这件事栽到我身上。”

她问：“就这么简单？”

他点头：“就这么简单。”

心中的低落才稍稍退去，她很快又蹙起眉：“可姚冰月是真的认定你了。”

白辰漠不关心：“那又怎么样。”

纪兰清眸光浮动，认真地望着他：“那你呢？”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在乎，自从认识白辰以后，他的态度好像就很容易左右她的情绪，他可以几句话就说哭了她，也可以一句称赞就让她愉快很久。

是什么时候起，愿意向他诉说心事，又想要去倾听他的言语。一直以来，纪兰清与人相处时竖立起种种边界，自己都束手无策，可在遇到白辰之后，那些防线，唯独为他一个人打破了。这是何其的特别，特别到只愿把一颗最坦荡的心交待予他，不想有一丝疑虑和隔阂。

今天晚上，纪兰清满脑子都在想这个问题，无论别人怎么说，最重要的是，他呢？

白辰的双眸渐渐幽暗，与她明澈的目光缠绕在一起，倏然一凛，他勾住她的脖子，低头吻上去，吻得又深又重。刚才那一刻纪兰清眼里的在乎，似一片汪洋大海，漫进他的心，掀起了汹涌的波浪。除了想吻她，别的什么都想不到。

很久，把她抱过来，贴在她耳边，低声回答她的问题：“我只喜欢你，清清。”

纪兰清心底浮沉几瞬起落几瞬，全是温软，他的嗓音像有滚烫的温度，染得她耳根和脖颈一片粉红。埋在他颈间，任由他一下一下轻抚她的头发。

这便是最好的答案了，其余都不重要。

送她到楼下，白辰托起她的下巴让她望着自己，他整肃了脸色，语气一贯的霸道：“不许把这支舞卖给别人，尤其是女人，听见没有。”

纪兰清笑吟吟地不说话。

白辰警告她：“纪兰清，给我严肃点。”继续道，“别的都随你，就这支舞不行，听见没有。”

“知道了。”她伸手推开他，笑着转身上楼了。

回到家，洗了澡换了衣服，纪兰清去阳台察看白天种在花盆里的那棵狗尾巴草，好像还不错，直直地立在那里。她伸出一只手指摸了摸那毛茸茸的尾巴，究竟怎么找着的这么一支大尾巴，真可爱。

纪疏在厨房里盛汤，纪兰清从背后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上，唤道：“妈。”

纪疏愣了愣神，她的女儿有多少年没有像个普通小姑娘一般跟她撒娇了。看纪兰清平日里冷静自持的模样久了，都以为她小时候那些娇娇柔柔的性子已经彻底消失了。

纪疏笑道：“怎么了？”

“妈，”纪兰清几经犹豫，慢慢悠悠道，“如果我说，我遇到一个人，想跟他在一起，你会不会不同意啊？”

纪疏只问：“你开心吗？”

纪兰清笑着：“开心。”

纪疏眼睛发酸：“只要你开心就行了，妈妈只希望你过得开心。”她努力掩去了心中酸楚，柔声问，“是下雨那天，我见到的白辰吗？”

“嗯。”纪兰清伏在妈妈肩膀上。

纪疏高兴地说好，又道：“等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了，叫他来家里吃饭。”

“哦。”纪兰清端着汤出去了，低着头，却掩不住脸上的羞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