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森从首相塔出来，雷顿公爵那句“别去找你妈”还在他脑海萦绕。

不去找？我十二岁出海去自由城邦之后再没见过我妈。我现在都十七啦。克里森想。

回到高庭这三年，一直是冬天，昼短夜长，容易忧伤。克里森不止一次在深夜里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他母亲在收到他父亲去世消息后悲痛欲绝，克里森到家时她已经去君临做了一名静默修女。

静默修女是七神最残酷的修女，主要处理尸体，在立下静默誓言后终生不再说话。

七神的每个形态都有各自的崇拜者，其余诸神收获跪拜与祷告，而静默修女是陌客之妻。所以一旦一个女人决定终生缄默，则必定和过去的一切，尤其是和家庭决裂。

克里森总觉得事情蹊跷，但是没人告诉他，他母亲出走之前高庭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起这事总是克里森心头的一个结。有时他觉得，如果不依着罗德的意思绕远路提早回家，可能会知道些什么。“别自欺欺人了，”转念他又想起，“我明明是全维斯特洛最后一个知道父亲死讯的人。”

“或许真的所有的事情就是我看到的那样吧。或许真的没有任何秘密。”克里森有点自嘲的想到。“或许真的只是‘你妈不要你了’。”

他母亲是所有人里最笃定的觉得克里森是着了疯魔的人。他从未经历战事却得了“战争创伤障碍”，修士们认为是“战士”弃他而去，她家教严格，虔诚无比，哪能受得了这个。

她为克里森找过很多学士，医生甚至巫师给他看病。但无一例外，都是瞎治。后来她甚至把结婚的戒指都捐给教会了。

毕竟克里森的继承顺序太靠后了，只有做骑士，才能保住他这一脉的贵族身份。

如果没有城堡可以继承，一个懦弱的神童比一个勇敢的傻子糟糕多了。

她出身于一个小家族，娘家是没有办法帮衬到她的。她已经做到了她能做的一切。

所以克里森没办法埋怨她，从外人的角度看，确实是他“不争气”。他这样的情况，不经历过的人怎么能想得通呢？

从红堡出来，罗德和仆人们都不知道哪儿去了，空荡荡的红堡广场上矗立着英雄之王琼恩·雪诺的圣像，圣像前的火堆熊熊燃烧。

“天意啊！”克里森心想，“他们怎么正好这会儿不在！”

如果克里森身边有别人，一定会有人苦口婆心的劝他别去找他母亲。他招手叫停一辆出租马车，坐了上去。

君临城坐落在一片丘陵之上，三个制高点分别是红堡，圣堂和龙穴。

圣堂在长夜之前曾被巨大的光与热摧毁过，后经几次翻修，现在规模堪比红堡。

当值的主教接见了他，但是一脸的为难，“你也知道，萝丝琳姐妹，”萝丝琳是克里森母亲的名字，“已经发下了静默誓言，无论最高贵的皇后还是最卑贱的婢女，都放弃了她所有的身份。”

克里森很不喜欢这人的说辞。冠冕堂皇，其实是和稀泥。

“主教大人，可是，我已经五年没见到我母亲了啊。”

“克里森少爷或许没明白我的意思，萝丝琳姐妹已经放弃了令堂这一身份。静默修女是陌客之妻。”

“可是，陌客是七神的一个形态，圣母也是。我的妈妈可以放弃她世俗的身份，但是她作为母亲的身份是七神赋予的。”克里森在神学课上逃课也是有资本的。

主教语塞，知道眼前这个胖子是个刺头，嘟囔了一句圣母的祝福，招手叫来一个赤脚身披粗麻布袍子的修士。这种修士俗称“麻雀”。

“克里森少爷，这是霍克，让他带你去龙穴，静默修女的集会在那边。你也知道，可能不会很好找，毕竟她们所有人都不能说话。你可别让……你母亲破了戒。”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母亲这个词。

霍克一路无话，目光一直有意避开克里森，很不耐烦的样子。

霍克赤脚，所有的衣服就是一件过膝的麻布袍子，脏的看不出颜色，腰上系根麻绳，上面挂了一根短棍。他年龄应该不是很大，但还是一脸穷苦人那种沧桑，抬头纹挺深，仔细看额头上有个七芒星形状的疤痕。

这是个七神中“战士”的崇拜者，属于穷人集会。克里森从小被扣了个“被战士抛弃”的帽子，长大后想参军为父报仇又因为“渎神”传闻遭拒，对他们同样充满了厌烦。

他试探着问了霍克几句，也没问出什么来，于是也闭嘴了。

他们沿着静默修女街往龙穴走，一路上气氛越来越压抑，色彩也越来越单调。房屋大多用不起石料，都是木头外面敷灰泥建的，临街也没什么商铺。来往的人群一半打着赤脚，通常穿着霍克那种麻布袍子，或是修士的白袍青袍。

忽然持续不断的摇铃声从背后响起，还夹杂着车轮滚过地面的声音。

“靠边。”霍克终于说话了。

几个灰色的影子带着一个手推车出现了，车里东西挺沉，一个人在后面推，车前面系了一根麻绳，两个人把麻绳搭在肩膀上拉。

克里森看清了，全身灰袍带灰色兜帽，她们就是所谓的静默修女。这种残酷的修行方式只有君临才有，克里森是第一次见，还是有点忐忑不安。

手推车车斗里盛满了人类的白骨。

克里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三个静默修女带着面罩，像幽灵一样飘过去了。

霍克就跟在车后面继续走，克里森听车轮中间挂的铃铛响的头疼，可是霍克就好像聋了一样就一声不吭的跟着，好像他也发了静默誓言似的。克里森没辙了，只能假装也听不见。

龙穴，顾名思义，在一千两百年前君临建成的时候，确实是养龙的地方，可是龙一千年前就灭绝了。长夜之前丹妮莉丝女王从东方带来过三条，昙花一现，世界上就没有人再见过龙了。

君临城的人口越来越多，城里的墓地很快就不够用了。

尤其君临的贫民区——跳蚤窝就在龙穴南面，每次瘟疫爆发跳蚤窝都能死一半人，所以自然而然的，龙穴就变成了君临的公共墓地。

死人先埋到街区圣堂的墓地，当没人再记得他之后，残骨就被挖出来，装进手推车塞进龙穴下面的公共墓窖，那里几百万具的无名尸骨已经积累成了新的世界奇观。

前面的静默修女把手推车推进了一个石砌的拱门。霍克沿着街走，将克里森带到另一个同样的拱门门前。

“到了，你自己找去吧。”在拱门前，霍克停下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