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大汉搬着一面装饰诡异,鼓面画有百余种面目狰狞的兽类的青面大鼓放到了水台中央,那狐面男子漫不经心走了过去,抚摸了一下绘满白牡丹的青黑色鼓面。
“这……这又是什么?”众人看了,心下很是瘆的慌。
“这等妖物,怎可呈于陛下眼前?”兵部侍郎张齐重重咳了一声。
“臣妾看,这……确乎不大适合在两国佳宴上演奏,不如?”张惠妃听了她哥哥这话,也开了口打着圆场,对着灵洲使者嫣然笑道,“有客远方来,不如观我灵洲歌舞,才可让我们略尽地主之谊。”
未等使者作答,便挥挥手让宫女领着那一群舞姬下去。
仪亲王已经喝得酩酊大醉,连忙站起来摆手道:“王兄!人家一番心意怎可辜负?灵洲歌舞天天看也都腻了!哎,不如品品这归墟歌舞?”说着,咧嘴大笑,勾勾手指,一个艳丽的舞姬就睨了他一眼,乖乖走下了水台,被他搂在了怀里。
此时无人再敢出声。
国主眉头紧锁,看向那水阁中举箸夹菜的使者们。
只见之前那使者走出了水阁,踏在长长的毯子上,屈身一礼,继而昂然道:“卑职殷禄,要说一句,我主一片赤诚之心,设歌舞以献灵洲之主,谢其帮扶之举,原成永世之盟,但您灵洲国的臣子,也太过无礼。”
灵洲国主沉吟半晌,刚想开口。
坐在一个角落的一个娇弱身影却站了起来。
坐在人群中的镇国公府庶女安柔脸色如同白纸,呼吸紧促,众人均知道她自小身体孱弱,得见如此鬼魅之景,此时已然受不了。
婢女扶着她起身,向国主禀明身体不适,正要离开。
刚刚走得几步,一把黑金匕首“叮——”地破空而去,插在了她身后的围屏上。
离她的脸,不到半寸。
“啊!”她吓惊叫一声,得跌坐在了地上,面色惨白。
“阿柔!”旁边的安幼瑶惊呼一声,脸上一片焦急而担心之色,见她无事,这才脸色稍霁。
“没有人,可以离开。”那狐面男子的声音响起。声线低魅撩人,还是个少年的声音,重金属的质感,带着散散漫漫的天然蛊惑,像漫天的大火。
他转过身,一步步走回大鼓边。
“你好大胆子!”兵部尚书张齐拍案而起,向着那狐面少年怒道,“此乃我灵洲国宴,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如此放肆无礼?”
“这位大人。”那使者脸色一凛,转向张齐道,“他是我主淮安王最钟爱的乐师,特意派遣他随我出使灵洲,还请大人您多多担待为好。”
“你!”
“大人!”那使者又是一礼,故意拖长了语调,“这是淮阴王的一片心意。八十万大军正在邺城等着呢,是南下攻归墟封城,还是——其他,都未可知。你又在这拦什么呢。”
张齐气得面色通红,咳嗽不止喘息困难。一声声咳嗽,听得张惠妃心中纷乱,她忙劝道:“兄长,你……保重身体,切莫过于忧心啊。”
“你,你!”
邺城,也临近灵洲边境,归墟内乱两军对垒之时,若要突袭灵洲,可谓轻而易举。
灵洲诸人此时脸色都不大好看。
一座的使臣都放肆地哈哈笑了起的面容来,姜思蘅遥遥望过去,只觉他们猖狂的笑容衬得座中的许知卿愈发沉静如水。
你会如何呢?姜思蘅暗想。
只见,他抬起了清冷的眸,缓缓开口道:“八万大军,一座邺城,又能支持多久?”
那使臣转过身,看着端坐水阁中的许知卿,颇有兴味,道:“哦?泽兰君又何出此言?”
许知卿起身向国主点了点头,悠然走向了水阁中央,笑道:“三方逐利,淮阴倒戈,吾亦可以利再盟于他,时汝以利反,可叹终必伤之于利……”
“呵,泽兰君啊”殷禄指着许知卿,摇摇头笑叹道,“我主果然目光如炬。你……你。唉。”
许知卿面色不变,又走回了原位。
知卿啊。
少年意气风发的眉眼,温柔语调却有剑影刀光暗含。
风云何曾让你变换神色,纵然身处虎狼之中依旧谈笑自若。
这样的你,无时无刻不给我勇气,尽管,这种勇气,从来都以默默仰望和偷偷投以注视获得。
姜思蘅不禁动容。
随姜桓舟坐在远处的姜梧看着姜思蘅脸上的神色,皱了皱眉,半晌才吐出两个字:“傻子。”
旁边的桓姜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再看看泽兰君,心想他俩也没有不对付吧?这又是怎么了?
姜梧自小颇具灵根,连国师都说他有仙缘,日后必定位列九天,不可限量。因此自小不便同皇子般教养,随王后居住在栖梧宫,于栖梧宫后玉苍山上修了个道观,作他随国师修习之用。
从来未与同岁孩子厮玩过,日久年深,便在玉苍山的叶落蝉鸣之中长大,也是个不喜与人交谈的性子,于是说话十分精简直接。
姜桓舟回头一脸茫然道:“阿梧,你刚刚说什么?”
姜梧道:“没什么。”
却看水台上,那狐面少年似乎听他们一群人说得颇不耐烦,已经不知何时翻身坐到了那只青面大鼓上,躺的很是恣意。
头一偏,又转向了那殷禄。
那殷禄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动作,又抚掌道:“既然泽兰君都开了口,不如你来公断。”
许知卿微一颔首,打开一把洒金宣纸棕竹扇子,温和地笑道:“公断不敢当。当然,身处灵洲,自然听于国主。”
座上的国主挥抚了抚长须,挥了挥手,接过张惠妃递出的一碗芙蓉玉粳羹,看着态度安然地笑道:“既然他让你说,许卿,便说来试试?”
许知卿又起身走出水阁,拱手一礼,语调平和,转向宴会上众人道:“归墟歌舞,纵然异域情调不同我灵洲,既是淮阴王一片心意,诸位又何妨一观?”
“好!爽快!不愧是泽兰君!”归墟使者座中一个虬髯汉子突然站了起来大笑道,“你这话有理!值我裴忠三大海碗!”说着便真的喝了三碗酒。
许知卿复又转向归墟使者他们一席,先向那虬髯汉子一礼。而后勾唇笑道:“那也请殷大人让你带来的的乐师舞姬尽数除去身上所佩的锐器金属,随身带着匕首的乐师,我灵洲国宴,是绝不容许上台的。”
灵洲国主点也了点头,道抬手:“殷先生,您请吧。”
殷禄神色迟疑地看向水台上那少年。
“咚—咚——”那狐面少年没有理会,在鼓前盘腿而坐。
“多谢大人。”殷禄又屈身一拜,又恭恭敬敬退回了使者席道。
那群簪着紫牡丹的艳丽舞姬立即纷纷娇笑着褪下了自己的金银耳饰、链镯钗环,而那群白衣乐师,也取下了银拨片之类的东西。
姜思蘅面前的一个乐师连琴头上一朵装饰用的镶嵌金牡丹也一掌拍碎了掷在地上,小声跟身边另一人咬耳朵道:“这么多规矩?不是说我们归墟礼仪繁重,我瞧着灵洲才是处处繁文缛节。”
另一个也悄声笑道:“哪里是什么繁文缛节,不过疑心咱们罢了。大人都不计较,你又嚼什么舌头。”
那乐师又道:“哼,你又知道什么了,大人不声响,那才可怕!”
姜思蘅正凝神听着他俩的话,这时却被一阵鼓声打断,接着是那群乐师弹奏拨弄起了归墟乐器。
那鼓声像是从地底深处响起来的,一声,两声,低郁而沉重,像夏夜的闷雷,爆裂在包裹重重的云里。又像是给手脚都上了冰凉的沉重镣铐,在阴冷的甬道里穿行一般。
姜思蘅心中一窒,有种不详的预感缓缓升起,张开口想出声,但只是艰难地张了张嘴。
有幻术!
“叮——”一声筝音响起来,继而是笛,箫,琵琶,胡琴,杂乱而遵从着某种心照不宣的秩序腾腾而起!
台上的舞姬时而像蛇一样扭动起来,旋腰踢腿百媚横生,时而又如风中弱柳,纤腰秀色。配着琴音,朝着座中众人走来。
姜思蘅在心中默念了几遍在逍遥山上学的清心咒,暗想幸好记住了没忘。
挣脱了那魔音的控制,转头看身边众人时,只见诸人面色发红,眼神飘忽失定,好像已经失去了神智甚至是魂灵一般。
仪亲王之前搂着的那个舞姬接过了他手里居然的金杯,将他往旁边一推。仪亲王像个木桩子一样直挺挺倒在了地毯上,嘴唇边犹自带着一抹痴笑。
“臭男人。”那舞姬撂下一句,继续回到了里水台中央,向着击鼓的狐面少年屈身一礼,开始跳舞。
而其他舞姬更是放肆,直接坐到了神志不清的当朝大员腿上,“嘤咛”笑着喂他们喝酒。
有的人看了这乐舞,把杯盘碟盏摔了个粉碎,有的人跳下了湖水,拼命洗脸上的脂粉,有的人紧紧掐住了旁边一人的脖子,而那人明显身居高位,也拔出了随身佩刀在他身上扎出一个个血窟窿。
简直,群魔乱舞,百鬼驾临。
眼见水阁中那些归墟使者依然谈笑风生,一点反应也没有。而同座的许知卿却眼见十分难受,眼神尚还清明,但也强压着不被拖入那蛊惑的乐舞,一只手紧紧攥着那洒金扇子,依如此折磨之中旧保持着雍容风度。
而对面其他水阁中的公子王孙,具是怪态百出。姜梧舟躲着一个舞姬而拔出了随身配剑把身后屏风劈得木屑横飞,姜雍姜彦搂着两个舞姬已经醉的酣睡。
等等!姜梧?
对面一角的姜梧的神色倒还和自己一样清明,自小清修的确实与众不同。
姜梧见了她看了过来,脸色瞬间大为激动,运力拔出了佩剑无克向水台中的击鼓狐面少年刺去,身体不住地往后倒,倒在一方锦几上,晕过去了。
他用尽了全身灵力,拼命挣脱了乐音的束缚,是全场人里唯一一个成功拔出了剑,刺向那狐面少年的。
而那狐面少年却轻笑了一声,抛出一颗石子,“嘣”地一声,弹下了那气力不足的一剑。
无克。攻无不克。
就这样软弱地掉落在离她不远处的花坛边。
姜思蘅心下一惊。她努力集中精力以免神智涣散迷失,一面悄悄向那把无克靠近。
这……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