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思蘅扯下面具,愣了一瞬间。
诡谲阴邪的狐面下,她对上了一双错满含愕的风华潋滟的眼,目光是春夜里揉碎的在清溪里的月华,一闪一烁间有种高傲的凛冽况味,而形眼纤长偏偏极明丽,眼尾上挑。近看左眼角下有一颗小小的泪痣,更兼双眉修长斜飞入鬓,薄唇轻抿,说不尽的风流宛转。
但年龄似乎也太小了一些,是个大约十四岁左右与姜梧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身量在同龄人里也许算高,但还是身量未足,略带稚气的面容化解了几分那铺面而来的阴阴戾气,但还是压不住那种风流冶艳的气韵。
手上的狐面被她抓住之后,突然“咔”地一声寸寸碎裂,化为了一片飞烟。
星空、月色、薄薄的白雾瞬间都消失了。四周一下变得寂静。
天,蒙蒙亮。
原来,无边的永昼是他的幻术。
姜思蘅刚想挣脱他的怀抱,皈隐已经把她往自己怀里狠狠一揽,俊秀的面容贴近了她,勾了勾唇道:“思蘅帝姬,当真好手段。”就着坐姿,手上往胸前她将紧紧一抱,姜思蘅心中有种无言的恐惧和羞怯,刚想叫出声,他就捂住了她的嘴。
背后,姜梧拿着剑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剑,冷冷地指着他,道:“放开她。”
皈隐抱着她站起来,姜思蘅估计自己已经成了他威胁姜梧和其他人的人质,而那少年武功术法如此惊人,反抗无益,也就乖乖听话地顺势起来。
皈隐不过比她矮了几寸,但一站起来的气势却如此强势,直直逼姜梧。姜思蘅却突然不合时宜地心下叹惋,本是个修仙的好苗子啊。
皈隐倒故意挑衅似地看了姜梧一眼,暧昧地凑在她耳边,却道:“跟我走吧,殿下。”
姜思蘅一把推开他的肩,冷冷瞥了他一眼道:“弟弟,梦该醒了。”
那皈隐唇角又是一弯,朝她眨眼轻笑道:“我很守约定的。虽然殿下用不光彩的手段,那也算我输,不强行带你走。但是,只要你愿意,这里没有人能挡得住我们。”说着又要来牵她的手。
姜思蘅赶忙后退一步。
姜梧仗剑上前。
皈隐遗憾地摇摇头,转身一拂袖子便运气而行,故意大声当着姜梧的面留下一句“后会有期啊蘅儿”时,那道潇洒的白衣身影已经鬼魅般掠在数丈之外……
旁边水阁里的使者们早已消失不见,许知卿也不见了,心里正惊惶时,瞥见他已经立在了国主面前。
姜思蘅知道他一向通晓药理,十分放心,刚准备带着姜梧回去。
姜梧一路上都很沉默,临到了山门前,才开口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认识那个皈隐?”
姜思蘅脚下一个踉跄,震惊道:“怎么可能?”
姜梧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里犹有几分疑虑。姜思蘅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温然笑道:“我与皈隐实在素昧平生。快上去吧,代我向国师问句好。”
她和国师一向不对付,就不上去了。
姜梧点点头,上了几步台阶,又突然偏身回头道:“他们的企图,恐怕与姐姐你也有关。”
姜思蘅微摇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姜梧的眉头又覆上阴翳,又道,“那皈隐功力实在深不可测,我与他交手,既无胜算,也丝毫看不出师承……”
“简而言之,你打不过他。”姜梧一挥手,冷静地打断他姊姊迂回婉转的话。
姜思蘅:……
“逍遥山上的时候,也不知道多练功夫修仙道……”姜梧继续凉凉道。
“你忘了你是怎么晕过去的么?你这个整日修仙道的……”这次换姜思蘅向他瞪眼道。
“我……”姜梧连忙打断,一个健步冲向了上山石级,逃一样飞跑,叫道“不记得了!”
这小子!
姜思蘅笑着摇摇头,转身回了水阁中。
众人醒来见到这番混乱狼藉的场面俱是一头雾水,很多人自己也是一身狼狈。而许知卿长身玉立站在水阁中央,正在向已经醒来的国主秉明一切。
姜思蘅正看着他娓娓道来时,他突然好像察觉到了目光,也转头向她微一颔首,拱手行了个礼。
灿烂而明媚的日光终于出现,好像就此清除了夜的阴霾,姜思蘅向他微笑着。
“大致情况朕已知晓,这归墟委实太过放肆无礼!狼子野心,胆敢在我灵洲国宴上,行此魔音幻境。”国主眉头紧锁,一拍桌案,站起来大怒道。
“这归墟淮阴王狂妄自大,恩将仇报,实在是个白眼儿狼!”
“对啊对啊,臣等恳请陛下下令追捕归墟使者,严惩不贷,不再助殷追那老匹夫一丝一毫!”
“臣附议!”
“臣附议!”
……
“陛下息怒啊。淮阴王此举实在对我灵洲不敬,但是我们已经支持了他们这么久,钱粮药草,流水一般送去。这群归墟使者却如此行径,也太过奇怪,依臣之见,此事大有蹊跷。”要求严惩的人群里走出来几个人,正为首的是兵部尚书张齐和两三个老臣。张齐一甩袖子,心里也暗暗叫苦,诚惶诚恐,毕竟援助淮阴王一派是他几个近臣协同商议出来的法子,如今陛下震怒,这……这,恐怕要牵连他们!
“几位大人,还在为他们开脱么?在场的人,个个都能为是才发生的事情作证。”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来,正是吴侍郎家的大公子吴鹤起。
“是啊是啊,这,当初咱们支援殷追就是那几位大人提议的呢。”
“对啊,鬼知道他们收了归墟多少好处。”参加宴席的内眷群臣均是压低了声音,又是一片议论纷纷。
“臣恳请陛下,严惩不贷!”镇国公也从席上站了起来,痛心疾首道:“这些人,竟然胆敢谋害陛下、宗亲,简直无法无天。而张大人还在一味维护,这是不是要给个说法啊!”
“就是啊。”
“这,这绝不是你们想的这样啊。”那几个老臣连忙解释着,还低声对已经气得脸色铁青的张齐道:“张大人,张大人,说句话啊。”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镇国公一摊手,斜眼瞟了咳嗽连连的张齐。
“咳咳,你们……这些人搅什么混水,你们又……咳咳懂什么?匹夫之见,愚蠢之极!陛下,臣……”张齐一敛袖子,弯腰行礼,正准备说话。
“张卿,不必讲了。”国主面容已经僵冷,冷冰冰用一句话堵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传令下去,给朕全国缉捕归墟使臣!”
“至于你,鸿胪寺卿秦云瞻,主外宾之事,居然带进了一群身怀利刃的居心叵测之徒来此,朕…朕…要将你,革职查办!”国主眼光阴冷,一把掀翻了面前的金漆桌案,向着张齐身后一人怒道。
随后,那位名叫秦云瞻的老人,便哆哆嗦嗦地被一群侍卫架了出去。
随后,国主铁青着脸,又扫了一眼跪在底下的臣子,道:“有关此事之人,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身边的张惠妃,早在国主大怒,群臣议论之时,两眼一翻,晕倒在了座上。
……
是年九月,国主因金菊宴之事震怒,贬叱一干臣子,其中兵部尚书袁鲁降职,而兵部侍郎张齐、中书舍人陈恭出京外调。最受牵连的莫过于主外宾之事的鸿胪寺卿秦云瞻,革职流放,家人没入奴籍。
姜思蘅坐在长乐宫的秋千架下,看着院子墙边火红一片的枫叶,突然想起,那天散会之时,在人群里见到了安柔。
她跟着长姐安幼瑶向着姜思蘅行礼,身躯柔弱,面色青白,苍额角还带着几滴虚汗。她垂下头,瘦小的身体显得恭顺而孱弱,声如蚊蝇,讷讷道:“恭送殿下。”
每一个都知道,镇国公庶女安柔最是病弱柔顺不过。
但姜思蘅隐隐感到不安,因为她总是回想起那天晚上出手袭击她的安柔,眼睛清澈而黑白分明。
不像是一个被摄魂驱使抑或是堕入魔音幻境的人。
安柔,又是怎么回事?
而自己,在大宴上,为什么可以驱动无克剑?
那个名叫皈隐的邪气少年又是什么来历?什么目的?
归墟使者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直接与自己强大的盟友灵洲撕破脸?
姜思蘅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个迷雾之中……而自己,还在寻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