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落,洛城。
暮春的季节,接连又下了几场雨,虽然慢慢放晴了,但空气中以及带着潮湿黏腻的感觉,就像湿透的布衣裹在身上,让人喘不过气。
色渐暗,街上的人三三两两,不欲在这鬼气下在外多做停留,都急匆匆往家里赶。
望杏外祖家在洛城开了个酒馆,这时候正要打烊,常年在这一带闲逛的老乞丐在酒馆讨了一的酒喝,这个时候也已经醉在了桌子底下,像一摊烂泥糊在桌角上,让人不屑看一眼。
就算是白日里没有赶他走,这个时候也不得不赶了。酒馆打烊关门,这桌子也得往屋里收才校
望杏轻声将乞丐唤醒,看他摇摇晃晃地起来又往巷子里他惯常安家落户的地方去了。
她收回目光,收了桌椅转身回了屋子。关门前,那乞丐还扶着墙偶尔停下来缓缓,最后才慢慢走远了。
老乞丐在巷子里跌跌撞撞,冲着客栈疯狂地大笑着:“回来了,她回来了,哈哈哈,你们逃不掉的,所有人都逃不掉的。”
这个时候来青落的诛灵族长一辈的人,若是听见他的话,不出意外会联系情景想到一处去:青落主回来了!
老乞丐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将这些年没过的疯话一骨碌全倒出来了。
“你们以为只有我会付出代价吗,你们谁都逃不掉,大家都有份儿,谁也别想躲,我们等着一起下地狱吧,哈哈哈。”
后厨的厮从门缝里露出个脑袋,提灯照了照眼前的巷子,待终于看清了喝的烂醉的乞丐,恨恨的盯着他斥道:“死乞丐,发什么疯,要下地狱自己下,跟这儿鬼叫什么。”
乞丐转过头来,他面上满布脏污,眼眶凹陷颧骨突出,目光幽幽的盯了厮半晌,随后露出个诡异的笑来,惊的那厮二话不,砰的就关上了门。
厮缓了好一会儿才挥去脑海中那个画面,“真是见鬼了!”他呸了一声,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提着灯三两步飞快回了屋子。
乞丐看着那门嗤笑一声,缓缓抬起那干枯嶙峋手,摊开紧紧攥着的拳头,那里面一张符纸皱成一团。他颤抖着双手摊开那张符,面目激动到狰狞。
“只要邪灵出现,她就一定会来的。”
他喃喃念着咒语,那刻在骨子里,将他带向深渊的咒语怎么可能会忘记,尽管已经有些生涩,但是,那渐渐泛起的灵力光芒昭示着他的成功。
“不负我,你们等着她的复仇吧,哈哈哈。”
他疯狂的笑着,手上灵符光芒大涨,运转流动的符文仿佛在召唤着什么,绿色的光在昏暗的巷子里极尽诡异。
只有老乞丐知道,他等这一等了多久。那张昭示着罪恶与禁忌的符,漂浮在在半空中,正在用无声的语言召唤着这世上最可怖的东西。
“啊!”
站在巷口的望杏惊呼出声,双腿一软跌在地上。
周围阴风四起,她感受到有什么在逼近,那是一股让她的灵魂都颤抖的恐怖力量。
乞丐还在疯狂的大笑:“来了!来了!”
乞丐眼前腾起一团黑雾,望杏不知道那里面是怎样狰狞可怖的景象,可是即便是看不清,未知的恐惧就如跗骨之蛆紧紧纠缠着她,让她浑身发冷不住颤抖,唯有紧咬着牙不让自己昏过去。
受到召唤的邪灵,仿佛嗅到了美味的食物,从那黑雾中伸出一只狰狞的利爪……
尖利绝望嘶声的惨叫穿透了整条长巷,望杏来不及想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发现这里的异样,她只能惊恐呆滞地看着乞丐被拖进黑雾。
她不敢想那凄厉的惨叫背后是什么景象,她双手撑地想要站起来,一次次,最终都跌了回去。
下一个就将会轮到她!绝望像潮水向她袭来,不,不,她要离开这儿,离开!
她拖着无力的双腿,艰难的朝巷子外爬去,双手在青石板摩的鲜血淋漓,衣裙已经摩擦得残破不堪。
……
“梓潼,去吧。”
清润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像一双温柔的手瞬间将少女从绝望中捞出来,从肩膀处传来的温暖让她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梓潼面无表情的将哭到昏厥的少女安放在一旁,身影一闪便已到黑雾里。
片刻,乞丐的身体飞了出来,摔在墙上,最后重重落下,灰白的墙上留下一道血痕。
黑雾突然向另外一道清隽的身影袭去,然而,就在将将要触及他时瞬间消散。
只见那人手上飞速结印,修长如玉的手指舞得花样纷繁。玉壶法器从他腰侧飞出,这只邪灵再难逃脱,黑雾全被玉壶吸收,最后只留下不甘的嘶吼声在巷间回响。
梓潼来到他身边,邪灵已经被封印了,手中法器还闪着微光,映着他带笑的眉眼,更显温润可亲。
朦胧之间,望杏只看到那个模糊的笑,意识很快便陷入沉沉的黑暗,即使是第二完好无损的从自家床上醒来,却只记得那人绀青长衫一角,一切都仿佛是一场梦……
直到后来,比试台再见,望杏才知他便是银川唐家现任家主,那个众人口中的温润君子,唐修。
只是这时,力竭晕厥的少女并不知道事情还并没有结束。
“是你。”
乞丐沙哑微弱的声音从墙角传来,因为太过虚弱已经听不清他的语气。
唐修缓缓抬起头,不急不缓的抬步向那乞丐走去。
“父亲,别来无恙。”
唐修停在他三步之外,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神淡然无波,却让人全身生寒。
“你…你…哈哈,我早该想到的,你们怎么可能会放过我?”
“我死了又如何,她报复的会是整个诛灵一族,你们都逃不掉的,哈哈哈,咳咳。”
报复?这些都不过是你们这些愚蠢的人一厢情愿的看法罢了。旁观的梓潼静默不语,眼中全是对乞丐无知和狭隘的怜悯。
乞丐还在癫狂一般的絮絮着,他已经是强弩之末,等到他终于快要撑不住时,唐修才淡淡开口。
“青落主回来了又如何?诛灵一族被她灭了又如何?家主不知,唐某更想亲手灭了这一族呢。”唐修眼中是令人生寒的笑意。
梓潼默默看着自己如今的主人着这些违心的诛心之言,心中是难言的复杂。这么多年了,他终究还是放不下。
乞丐难以置信的看着唐修,他这个才华横溢的私生子,在信陵一战大放光彩的诛灵新杰。就是信陵那一战,他的命运被推向另一个方向。
信陵?
乞丐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直勾勾看着唐修的眼睛,想要确认什么。
然而唐修并不再什么,转身离去,衣袖翻飞,一道灵力朝地下而去瞬间将乞丐掀起,他在半空中绝望的闭上双眼,并没有听见唐修的喃喃自语。
“果然不甘心这么简单的放过你呢,我的好父亲。”
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唐修轻笑出声,清润的笑声,只有梓潼知道其中的偏执和残忍。
“梓潼,我想你很愿意送他一程,毕竟信陵一战,他也是功不可没呢。”
“修!”梓潼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人,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唐修眼神陡然凌冽,声音中透着寒意:“嗯?你不愿意?”
“遵命,吾主。”梓潼跪地领命,决然转身,朝那具抽搐的身体行去。
唐修嘲讽的勾起唇角,眼中却一片冰凉。
……
夜色已深,黑幕沉沉,迷途之人无法从其间寻出一丝光亮,在黑暗中砥砺却依旧躲不过绝望的深渊。
唐修站在窗前,寒凉的风带着黏腻的潮湿扑面未来,比起令人窒息的绝望来讲,这点清凉算什么。白日间,温润儒雅的唐家家主,此时却颓丧无助的似一只误入狼群的羊羔,满目苍凉的绝望。
窗前的人,似忍耐到了极致,终于不堪重负,无力的跌在窗边,紧咬着的唇泛着可怖的苍白,额间冷汗淋漓,手背青筋直露,双手紧抓窗棂,指甲在上面生生刮出几道血痕,零落的木屑沾着触目惊心的红。
“修!振作点!”梓潼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立即扶住眼前人,一向冷漠的眸子里是掩饰不住的慌乱。
“滚!”唐修从牙缝中挤出一声叱喝,猛地推开他,似极度厌恶。
梓潼僵在一旁,满目复杂,最终收回停在半空中的手,嘴角弯出自嘲的角度,口中喃喃:“尊上,他和你真是一般的固执呢……”
唐修体内灵力四蹿,本想要压制住体内突然开始肆虐的邪气,如今两股力量在体内纠缠冲撞,那股邪气蛰伏多年竟然隐隐有占据主动的趋势,用不了多久,恐怕就要控制住他整个人。
唐修双目血红,原本清明的眸子渐渐被黑暗笼罩,梓潼暗道一声糟,终究还是提步上前,从唐修怀中掏出一张玄色灵符。抓起他血肉模糊的手就着未干的血迹在上面一抹。符纸瞬间消散,一人一灵足下阵法运转,那股邪气徐徐流向梓潼体内。
阵法很快消失,唐修体内邪气减弱,逐渐被灵力压制住。他恢复平静,侧眸看向一旁跌落在地的梓潼,唇角最终溢出一丝冷笑。
“对仇人卑躬屈膝,舍身相护。梓潼,这滋味好受吗?”
信陵一战是唐修一力促成,而梓潼,曾经信陵妖灵王的军师,如今却甘愿成为他这个罪魁祸首的侍灵。
梓潼将唐修体内的邪气渡了近一半到自己身上,这点邪气对梓潼影响并不大,短暂的痛苦过后,便将其压制在体内一处。
这种情况,曾经的梓潼或许会担心有朝一日被反噬,或迷失了心智被邪气控制。而如今在唐修身边多年,他早就释然了。这些年,这人费尽心思研究那些净化邪灵的东西,许是会欣慰多了自己这么个试验品吧。
梓潼望着唐修一言不发,似笑非笑的眼神瞬间刺痛了某人。唐修偏过头,闭了闭眼睛掩饰住那些不该有的情绪。
“你知道,这是她最后给我的命令,你只会是我的主子而不是仇人。”
“哦,我的侍灵果然不愧是那个忠诚得让尊上至死都信任的军师呐,呵,如果她在这儿,也会为你这日月可鉴的忠心感动吧。”唐修嘲讽的道,看见梓潼满目的复杂,似被取悦了一般勾了勾唇角。
相顾无言,空气凝滞片刻,他又好似想起来什么,接着道:“可惜了,信陵毁了,曾经统领一方妖灵的尊上也毁了。”
“她以为让妖灵退居青落,就能让沐澄保住他们?青落主又怎样,最后还不也是灵散扶风。”
梓潼心知唐修和尊上的误会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他只能沉默地看着这个人着刺痛的狠话。
“她如今可看不见这些,若看见我将邪气渡到你身上,你她会不会恨不得生啖了我的血肉。”
“如此,你还要奉我为主子?”
梓潼心里叹了一声,还是忍不住道:“这些尊上都明白。”
他看着唐修,一字一顿的道:“她不会恨的。”
从尊上让他跟着修时,他就明白了这一点。
唐修冷笑不语。
“修,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明知道她身不由己,而你不也是吗?”
梓潼殷切地看着他的眼睛,想要得到确认。
“呵,军师大人,你别忘了,是我带着人围剿了信陵。她如何不恨?你如何不恨?你们何时如此宽容大度了?”
“她可怜我?想要宽容我?如此,她担得起你们一声尊上吗?担得起你们的忠诚?”
“那个时候,信陵的妖灵可是恨不得撕碎了我……”
“梓潼,收起你可笑的同情。”
那声音冷冽,似刺入骨肉的冰凌,是真正的彻骨之寒。
“我从来都是个虚伪的人,不是吗?”最后,他悠悠的道。
梓潼满面哀痛的看着眼前人,想什么,却开不了口。
唐修站起身来,不再看他,眉眼带着同以往一样温润的笑意,这个时候,他是银川唐家的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