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须臾半月光景,慕久笙方才得以能够起身。先时那般严重的伤势,也只在慕久笙的身上留下了一道道几不可见的疤痕。
而纵然能起身,安婆婆却依旧要求慕久笙留下,又过半月,一月光景,不足矣让慕久笙知道自己眼下所面临的一切。
安婆婆愿意告诉慕久笙的,慕久笙方可知晓,安婆婆不愿意告诉慕久笙的,一句时机未到俨然便打发了。慕久笙纵然是好奇心满满,然而看在对安婆婆那天然的好感与救命之恩的份上,自然不会为难。
而慕久笙养伤的这一月,外界早已是闹翻了天去。楚临川可以自欺欺人没有消息未尝不是好消息,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楚临川也不得不承认,有的时候,没有消息可能意味着已然尸骨无存的下场。
而能想明白这点的,自然是不止楚临川,慕元德、慕久箫、顾南柯、玄九琛等人亦然。
朱雪早已无法再为一个杳无音信的帝姬而扣留玄九琛,能强拖着一月已然是了不得了,玄九琛也唯有在自己心中万千的悔恨之中而离去,马蹄哒哒的踏出朱雪的地界,玄九琛回头,望着那硕大的“朱雪”二字,心下叹息:“终究,还是因为本殿!”
当年是因为自己,而眼下,同样还是因为自己。
而此时此刻,慕久笙虽说还有些虚弱,却是能够活蹦乱跳了,不再似半月前,像个易碎的瓷娃娃,好似戳一下,便会碎成渣渣。
直到慕久笙出了屋子,方才注意到,自己正处在一个山谷之中,不知不觉,又到了梨花盛开的季节,漫山遍野的梨花,好似让慕久笙回到了一年之前,与楚临川初相逢的时节。
谁曾想,短短一年的时间,自己竟是经历了那么多,这不过一年的光景,竟是胜过从前十余年的岁月。
“丫头,回来吃饭了!”安婆婆温柔的嗓音响起,慕久笙心知这位婆婆定然绝非寻常之人,但是却是如何也无法从她口中套出哪怕半句话来。
“哎,这就来!”慕久笙应了一声,转过身去,纵然已然三月,但是前些日子的亏空让慕久笙如今看似正常,实则身体万分虚弱,倒当真像是个林黛玉一般。一身略显厚重的春衫外裹着白毛大氅,看起来整个人是楚楚可怜,全无血色的惨白面容让人分不清究竟是这大氅与梨花白一些,还是慕久笙的面色白一些。
慕久笙晃悠悠的走入了小屋之中,安婆婆笑眯眯道:“丫头,来,盛一下饭,今日婆婆烧了鸭汤!”
闻言,慕久笙顿时笑逐颜开:“婆婆烧的鸭汤,那当真是一绝!”
安婆婆宠溺的看了眼慕久笙:“小丫头,也就吃的时候嘴甜!”
慕久笙摸摸鼻子,嘿嘿一笑,拿起饭勺往碗里盛饭,还同时故作不悦道:“我不一直都挺甜的吗?”
安婆婆笑道:“是是是,丫头嘴甜了!”
顿时,二人笑作一团,只是,安婆婆的笑容中带着一丝感怀,而慕久笙也同样带着一丝复杂。
这二人好似达成了一种共识,便是绝口不提慕久笙离开的事。先前慕久笙并非不曾提过,然而几次都被安婆婆以慕久笙尚未恢复完善为由给挡下了。提了数次之后,慕久笙纵然心里焦急,却也无可奈何,毕竟自己眼下像是纸糊的,没有安婆婆的指路,若是当真出去了,只怕是连这外围的林子都走不出。
慕久笙盛好饭,安婆婆也将鸭汤端来,二人在桌前坐下,安婆婆笑眯眯的给慕久笙盛上一碗汤,又捞了根鸭腿,道:“丫头前些日子亏空大了,定要好好补上一补!”
慕久笙带着几分纠结的看着安婆婆,而安婆婆却是视若无睹,半晌,慕久笙终于道:“婆婆,我已经在这里打扰了一个月了,恐怕”
“丫头,来,尝尝婆婆这回这鸭子炖烂了没有!”安婆婆不容置喙的打断慕久笙的言语。
慕久笙一咬牙,继续道:“我想我也该离开了!”
安婆婆眼一沉,终究还是说出口了,半晌,安婆婆方才沉着脸道:“怎么,在婆婆这里住烦了?嫌我老婆子乏味无聊了?”
慕久笙赶忙否认道:“不是,婆婆,丫头在您这里很好,您就像亲娘一样带丫头,照顾丫头,丫头如何会嫌烦呢?婆婆如此说,是在诛丫头的心啊!”
安婆婆面上却是不为所动:“那你为何执意要走?”
慕久笙轻叹道:“婆婆,丫头还有牵挂在外面!”
安婆婆漠然道:“牵挂?是你那个一出生就抛弃了你的父亲,还是一个没有能力保护好你还不顾你的安危利用你做诱饵的哥哥,又或者是那个背叛了你还要你的命的玄梓三皇子?”
慕久笙一愣,全然不曾想到安婆婆竟然对自己的背景知道的如此清楚,踟蹰了一下,道:“婆婆,父亲抛弃我,丫头可以不原谅他,哥哥有自己的人生,丫头自然也不必太过牵挂,便是那个玄九琛,丫头早已是不记得他了。但是丫头还有欢喜的人!”
安婆婆蹙眉:“丫头,自古痴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慕久笙忽然走到安婆婆身边,蹲在安婆婆身前:“婆婆,他不一样!他对丫头是真的好!”
安婆婆冷笑:“每个痴情女子都这么说!到头来还不都是空欢喜一场,你当他是良人,实则只怕是个浪人!女人总说自己欢喜的那一个是不一样的,到头来还不是都会为了权力、地位把你抛弃!甚至不为了权力地位,单单是另一个如花美眷足矣让你成了他眼中的鱼眼珠!”
慕久笙摇头:“婆婆,丫头信他!”
安婆婆看着慕久笙,面上却是带着冷嘲:“丫头啊,这男人啊,没得到你的时候,自然是会如珠如宝的宠着你,把你捧在手心,一旦得到了的,就不再珍惜了,新鲜劲一过,你就是那蒙了尘的珠子,他怎么看你都不顺眼了!”
慕久笙连连摇头:“婆婆,丫头不信!不信他会这般,丫头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安婆婆忽然目光有些放的长远,半晌道:“丫头,婆婆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啊,有一个大户人家的姑娘,那姑娘的父母恩爱的很,将姑娘如珠如宝的捧在手心,养到十几岁,而姑娘有一个青梅竹马,与姑娘一起长大。
年少时的友情随着年龄的增长,很自然的演变成了另一种成年人间的情感,也便是所谓的痴情。但是姑娘的父母,却不认可那个男子,总说那个男子心机深沉,姑娘驾驭不住,在姑娘面前花言巧语,背地里却是花天酒地,心思不正。
姑娘不信,她坚信这个男子不会如父母所说的那般不堪,坚信那个男子纵然有些小小的毛病,但是自己一定能感化他,让他改邪归正。
然而姑娘的父母依然不同意,甚至为了阻止姑娘与那个男子相见,用尽手段将那个男子逼到外地去了。
姑娘自然是不愿意,以死相逼,抛却女儿家的颜面,告诉父母,自己已然与那人珠胎暗结,姑娘的父母气急败坏,却也无可奈何。最后不得已,只得应允了二人的事情。但是男人外放已成定局,姑娘也唯有拜别父母,跟着那个男人离开自己生长了多年的家乡。
姑娘本以为等着自己的是自己憧憬已久了的相夫教子的生活,却不曾想,刚到外地,那个男子就好似变了个人似的,责怪姑娘抛却了女儿家的颜面,责怪姑娘连累了自己的前程。姑娘不敢相信,姑娘甚至自欺欺人这一切都只是因为那男子有些落差罢了。
然而怎么会呢?这才是他的本性,没多久,姑娘果然有了身孕,然而却不能让他善待姑娘一些,姑娘小产了两次,终于,姑娘好不容易生下了个双生女儿,姑娘想,虽然丈夫对自己不好,但是自己还有孩子。为了这两个女儿,姑娘什么苦都愿意吃。
然而次日,姑娘的两个女儿不见了,换回来的是一个儿子,是那个男人的外室所生的儿子,姑娘终于受不住了,无法再忍受下去,无法再忍受男人对着姑娘指桑骂槐羞辱姑娘的父母,姑娘想回娘家,但是却传来了父母双双逝世的消息。
这世间再无什么是姑娘留念的了,姑娘终于离开了那个男人,姑娘一想到死了也没脸去见父母,活着没脸回娘家,只得一个人在天涯浪荡寻找女儿们,若是有朝一日死了,只怕也没个给收尸的。
丫头,婆婆不想你步那个姑娘的后尘!”
慕久笙看着安婆婆,眼中隐隐泛着泪花:“婆婆,丫头虽然经历的少,但是丫头愿意去相信一个在我父兄面前说只娶我一个的男人,丫头愿意去相信一个若是娶不到丫头就逼着他叔叔去娶妻生子继承家业的男人!若是他当真不值得丫头去欢喜,日后负了丫头,丫头也认了,丫头届时便一辈子跟着婆婆!”
安婆婆重重叹了口气:“丫头啊,是不是婆婆现在便是用十头牛的力气也拉不住你了?”
慕久笙沉默。
半晌,安婆婆一甩袖子道:“也罢,婆婆可以给你这个机会,但是,婆婆也要考验考验他!”
慕久笙面上一喜:“婆婆您说!”
安婆婆淡漠道:“丫头,婆婆要你在这里陪着婆婆三年,三年之后,若是他果真既不曾娶妻也不曾纳妾,婆婆就给你们这个机会!”
慕久笙有些迟疑:“婆婆,三年是不是有些”
安婆婆没好气道:“守孝还三年呢!婆婆的丫头这么好,还不值得他为你守身如玉三年?”
慕久笙讪讪的笑了笑:“婆婆真是的,丫头又没死,说什么守孝啊!”
安婆婆冷哼道:“哼,你差点就可以去看看他到底会不会逼着亲叔叔娶妻生子了!婆婆只留你三年,算是便宜他了!”
慕久笙尴尬道:“也是不过婆婆,丫头觉着,丫头若是自己手上有自己的势力,纵然有朝一日人抛弃了,也能够有自己的去处,便是他看在丫头手里的势力上,在抛弃丫头之前,或者欺负丫头之前,也会掂量掂量!”
安婆婆一怔,半晌方才道:“丫头你果然是不一样的!好,丫头,你想怎么办,婆婆帮你!”
慕久笙咧嘴一笑:“届时丫头手上若是当真有着了不得的势力,丫头养着婆婆!”
安婆婆也笑了:“丫头,你也开始给婆婆画起大饼了!”
忽然,慕久笙沉默了一下:“婆婆,故事里的姑娘,她的两个女儿后来找到了吗?”
安婆婆静默了半晌,摇摇头:“没有,找不到了,事情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只怕是母女三人纵然有一日得以重逢,也躲不过相见不相识的命运!”
慕久笙忽然趴在安婆婆的腿上,仰起头,目光坚定道:“婆婆,那对双生女可有什么特点?身上的一个痣什么的?若是有个特征,日后丫头也好着人去帮忙找!”
安婆婆看着慕久笙眉眼坚定的模样,素来温软的桃花眼写满了坚毅,摸了摸慕久笙的脑袋,道:“大姑娘左边眼角有颗泪痣,左手手心也有颗痣,小姑娘左边小腿上有一块颜色很浅的不规则的胎记,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是否还在!”
慕久笙点点头:“丫头记住了!”
安婆婆眉眼隐隐有些泪光,纵然她不曾直言,慕久笙也不曾直接问出口,但是这二人都明白,安婆婆口中的那个姑娘究竟是谁。
慕久笙在这里安安心心的养着身子顺便发展着事业,而外头楚临川却已然是一日又一日的在希望与失望中徘徊纠缠,而荣亲王也很悲催的愣是被楚临川的人给绑了回来,过上了苦逼的相亲生涯。
楚随卿苦哈哈的坐在椅子上气哼哼的用几张宣纸给自己扇风:“我说大侄子,想要继承人自己去生呗!非为难本王干什么?”
楚临川冷漠道:“朕心有所属,有了她,再看谁都不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