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事皆有隐情,人人皆有面具。这是慕久笙来了这堪称光怪陆离的世界的最深切的感触。遇事要多思,与人要多想,慕久笙不知道从前为何不觉着,或许是因着从前被保护得太好,以至于看不破这世间常态?
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慕久笙眼下已然是领悟了这一真谛,在自己或情愿或不情愿之下,半推半就着感悟着这个世界。
而在某个阴癖的角落里,又或者说某个虽然灯火堂皇、华贵奢靡的厅堂之中,因为主人的心思叵测以及所在商议之事不可见人而使之显得晦暗见不得光。
“魄月帝姬留不得!”那谋士段正礼谏言道,“殿下,您不妨想想,一旦青云与朱雪的盟约因为魄月帝姬而达成,您难道要与白暮抱团吗?您眼下所需要的是支持,皇位尚且未曾登上,若是失了朱雪这一条路,只怕是莫说日后您的雄伟抱负了,便是这眼看着触手可及的储君之位也不稳当了!”
玄九琛望着眼前跳跃的烛火:“若是与朱雪结盟的是本殿呢?谁又说魄月帝姬非他楚临川不可了?”
段正礼叹气道:“殿下是人中龙凤不假,但说句不中听的,在封元帝与您之间,您觉着朱雪会选谁?”
这话不可谓不诛心,朱雪把帝姬嫁给玄九琛,图他什么?
图他位高权重?人家楚临川是一国之君,位子坐的稳稳当当图他年轻有为?人家楚临川除奸佞、收失地、平叛乱不过二十出头,已然堪称千古一帝,在业绩上已然超越他父皇了。图他深情款款?人家楚临川已经立下了此生只此一人之说,而他呢?已经有了三皇子妃,还为了人家险些要了慕久笙的小命
对比之下,玄九琛觉得扎心了,当真是要绝望了,真真是既生琛,何生川啊!
半晌,玄九琛勉强道:“咱们若是动手,矛头指向太过明显,你能担得起青云、朱雪两国铁骑吗?慕元德能征善战是出了名的,又是出了名的护短,你动他女儿,他能跟你拼命,还指望他跟你结盟?楚临川也不是个好惹得,你欺负了他的心上人,他能任由你好过?只怕是带着兵踏平玄梓都不为过!”
段正礼沉默了,忽然想起如今那位可不再是从前那不得宠的小帝姬了。
“正礼啊,好好想想吧!”玄九琛说完,摆摆手,便转身离去,不由苦笑,若非有这些个理由,只怕是自己当真未必不会动她第二次。
而段正礼忽然开口:“殿下,纵使如此,属下仍要提醒您一下,远水解不了近渴,朱雪的帝姬或许可助您成就天下大业,但是玄梓的皇位,还是要靠王家来拿,王家那边,还没到可以放下的时候,三皇子妃与魄月帝姬,孰轻孰重,望您好自斟酌!”
说完,段正礼朝着玄九琛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孰轻孰重?玄九琛面上苦涩之意无从遮掩,自己倒是当真盼着自己能够想清明,若是如从前一般,久笙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帝姬,就算自己再是欢喜不舍,不一样舍了?然而眼下,她是朱雪君王胞妹,再加上她在自己心底留下的那抹不时折磨自己的影子,早已是无从取舍了。
自古红颜多祸水,玄九琛自嘲笑笑,无从抉择。江山他要,美人也不能放过,或许有些事情也该提前动手了。
次日,慕久笙立在自己的小院外等候着慕久箫和玄九琛的到来。依着慕久笙的财力,本可以购置一处更加精致大气的别院做府邸,然而许是楚唯一前半生过够了荣华富贵的日子,更加贪图一处小小院落之中的温馨意,因而,慕久笙方才购置了这一处小小的院落,毕竟正经主人也就两人,太大了也不妥当。
像楚唯一先前的那个小院一样,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再加上满屋子里里外外的茉莉花,慕久箫和玄九琛不由轻叹,难怪慕久笙说从巷子口走来,顺着气息便可寻到她的住所。
茉莉花的香气在清风中引领着玄九琛和慕久箫朝着慕久笙所在的院落而去,白暮王朝帝都略偏南,土壤偏酸性,适宜的环境使得茉莉花得以露地栽培,安婆婆对于这点十分满意。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听着巷子口的马蹄声,慕久笙不由响起这首诗,不是楚临川,谁来都是过客,难得的,慕久笙竟是颇有些理解其中的心境。
慕久箫和玄九琛的高头大马出现在视野之中,慕久笙的眼眸之中隐隐带着些失望,纵然有时明知不可能,但是心中总是难免带着些希望。潘多拉的魔盒放飞了无数贪念,却独独让希望留在了盒子里,也留在了人们的心中。
慕久箫远远的看见慕久笙正在给院子里的花儿浇水的身影,不由朝着慕久笙挥了挥手,慕久笙也朝着慕久箫笑了笑,与安婆婆在一起的这三年,慕久笙耳濡目染的身上也沾染了些从容淡定之气,由内而外的一种宁静的气息。
不再似从前的懒散,而是眼下的一种不计较的态度。三年前虽说也是事事不计较,但却是一种无可奈何的不往心里去,只因着是能力不足,往心里去了也不能够改变什么。而眼下的心宽,更多的则是在这三年里随着安婆婆阅尽千帆的坦然,终究还是成长了。
慕久箫看着这样的慕久笙,一时间竟是万千话语难以言说,哽于心头,虽说这样的慕久笙是成长了,但是却跨过了那个最应该任性、计较、撒欢的过程,着实让人心生不忍,然而,君家的孩子,谁有不是如此?慕久箫长叹,终究没能如母后希望的那般,让妹妹长成天下最骄纵、无忧的女子。
二人走近,下马,慕久笙笑嘻嘻的迎接二人入内,而后喊道:“婆婆,我哥还有玄梓三皇子来了!”
很快,慕久箫与玄九琛两人便见到一个看起来十分娴雅宁静、面上写满了历经沧桑之后的淡然的白发女子缓缓走出:“丫头,客人来了,快请进来吧!”
玄九琛一时有些恍惚,不为旁的,只为眼前这老妇人在气质上与自己祖母太过相像,唤慕久笙的口吻都如出一辙,但玄九琛却又能够很是清晰的分清,这两人却又是两个不同的人。
恍惚了一瞬,玄九琛微微摇头,自嘲笑笑,一个寻常老妇罢了,怎会觉得她与自家祖母那高高在上的贵妇人相同呢?想来是自己花了眼了。
慕久笙领着两人进屋,小小的庭院之中开满茉莉,花香顺风飘入屋中,便是泡着的那茶,也是茉莉花茶。慕久笙给两人端茶递水、照顾周到,慕久箫感叹道:“小慕慕倒是愈发长进了!”
慕久笙勾唇笑笑:“婆婆不喜太多人伺候着,在婆婆身边,自然是会长进的!”
慕久箫微微蹙眉,显然有些心疼自家妹妹,三年来身体不好还要自力更生。
楚唯一笑道:“也幸而这丫头不娇惯,如若不是这般,怕是还难适应老身的生活方式呢!二位,喝茶吧!”
两人抿了一口茶,而后慕久箫开口道:“多谢婆婆救了舍妹,以及三年来对舍妹的照拂,舍妹给您添麻烦了!这些是在下的小小心意,不成样子,还请务必莫要推辞!”
玄九琛也立即开口道:“慕姑娘与在下相识一场,三年前慕姑娘出事,在下焦急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幸而婆婆救了慕姑娘,在下感激不尽!还请婆婆收下在下的小小心意!”
说着,二人的随从立即分别呈上各自主人的谢礼,楚唯一笑道:“二位着实客气了,这三年有丫头陪着,老身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丫头是个好孩子,老身很是喜欢!”
三人你来我往客套了一番,慕久笙则是在一旁仔细揣度着楚唯一的一言一行,这也是楚唯一给慕久笙授课的一部分,日后若是当真与楚临川有了关系,与人打交道也是必不可少的一关。
三年来,楚唯一将自己的诸多知识倾囊相授,从茶道、礼仪到谈判、宫廷之道,无不细心教导,而慕久笙则也是如海绵一般,自觉自发的观察揣摩楚唯一的一举一动,三年来进步显著。
絮叨了许久,慕久箫与玄九琛分分试探着楚唯一的底细,而楚唯一则是答得滴水不漏,犹如太极一般圆滑的将问题抛回,既让人觉得此人深藏不露,不敢怠慢,却又让人对自己摸不着头脑。
慕久笙看得钦佩不已,自己果然离安婆婆差的还太远。婆婆说,对敌人,要示弱,对方觉得你越傻越好,对敌我难辨或是可敌可友之人,当深不可测,让对方觉得你不能招惹却又不显得欺压对方对欺软怕硬之流,当比他还要嚣张,狂妄到对方惶恐。
数日之后,慕久笙给白麓送去了肯定的答复,不是因为当真觉着楚临川或是谁会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与白暮结盟,止住干戈,而是单单的为了阻止白暮与玄梓结盟。
或者说,有这么一层关系在,白暮就算与玄梓结盟,也会让玄梓有所顾忌,有所收敛。慕久笙长长叹息,自己何时变得这个模样?连友人的都可利用?
慕久笙想,天下人都带着面具对着自己,独独楚临川在自己面前会将面具摘下,若是楚临川不负自己,那么她慕久笙便会处处维护楚临川,既然那是楚临川的理想抱负,那么,那就来吧!况且有这么一层关系在,无论是攻是和,都是自己说了算。
白麓笑容满面,殊不知慕久笙早已不再是三年前的模样了。
白暮新帝在登基之前暴毙,临江王登基,斩杀了若干奸佞,后被人发现悉数与那个英年早逝的新帝颇有关联,细思极恐,细思极恐。而世人不知的是,这份名单却是绿屋主人提供给白麓的。
慕久笙摇晃着手中酒杯,望着楼下熙熙攘攘,三年来安婆婆教会了她喝酒,安婆婆说,女孩子,可以不喝,但不能不会喝酒,容易吃亏。眼下酒量是练出来了,酒瘾也时不时的会在心血来潮时发作。
微微抿了一口,慕久笙叹息,从此,自己在白暮帝都这绿屋,只怕是要留不住了。白麓登基之后,必然会处处警惕自己的绿屋,想来,白暮帝都的绿屋,要一点点朝着另外三国挪去,而这里的绿屋,将被其他所取代。
然而无论被什么取代,白麓都会对不是他自己的产业产生警惕,越来越难办喽!慕久笙感叹着,不过白麓的产业再多,只要挂在他的名下,都会被他的大臣们所避讳,那么,自己的消息渠道还是可以发展的。
慕久笙微微勾着唇畔,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慕久笙眼神迷离的看了眼不远处的月光,转身离去,三年来见到了太多的人心险恶,却越发惦念楚临川对自己的那点纯粹。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这是楚临川宿醉之后醒来所想到的,白暮王朝的变故与临江王白麓的登基,难免会让楚临川想到十六年前自己登基时的场景,同样也会想到三年前慕久箫登基时的场景。
这天下各国纷纷处在皇权交接的时候,楚临川摇摇头,若非父皇走得早,自己想来也该是刚刚登基才对,或许还会有那么几个弟弟来和自己争上一争,毕竟父皇不是太祖爷,折一人而爱一生,父皇是求而不得的那个,不能得自己所爱,就只能在皇位上吹毛求疵。
而自己楚临川郁闷的想了想,也是求而不得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