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琴的暖阁和柳莞心的同在二楼,相隔不远。
轻敲南琴的房门,片刻,南琴的丫头双儿便来开了门,见是柳莞心,便对她微微施了一礼,笑着打招呼:“原来是雪姬姑娘来了!”虽然洛神坊只是一间艺妓坊,但洛十娘的家教很严苛,礼教从不输人。
柳莞心淡笑着说:“南琴姐姐可在?”
双儿将柳莞心让进了屋,说着:“在的,雪姬姑娘请。”
柳莞心经常来南琴的暖阁做客,因为觉得南琴这里最不像一个艺妓的房间,却如一个大家闺秀的闺阁。暖阁的西头放置着一面书架,上面放满了诗书古籍,名人画卷,整间暖阁充斥着书卷的气息,莫名的让人安心。书架前是个案台,上面放满了笔墨纸砚,柳莞心也经常在此练字,边练边自嘲的想,自古至今也许只有洛神坊的艺妓房中会有笔墨纸砚这种东西吧!书架旁的琴架上放着一把琵琶,南琴的琵琶是洛十娘亲自教授,悉心指导,也算有了八九分传承,在这九洲城内,也无人能比了。暖阁中间放着一个铜制的香炉,淡雅的香袅袅升起,令人神清气爽的味道很适合这个季节。
南琴坐在梳妆台前,手中捏着根簪子不知在想什么,竟没有留意柳莞心的到来。柳莞心看着南琴,雪白的纱衣裹着她玲珑娇俏的身材,风从打开的窗户吹进来,吹着她缥缈如仙般,似要随风而去。长发及腰,无拘无束的披散在身后,南琴的长发不似柳莞心般乌黑浓密,反而泛着淡淡的黄色,在阳光下尤为显眼,映衬的她一张俏脸更加莹白剔透。迎着阳光,南琴微微仰着头,微眯着双眼,似在眺望远方,又似在沉思过往。
柳莞心走过去,从南琴手中抽出那根让她攥得有点儿温热的簪子,随手将南琴的长发挽起,轻巧的插入发簪。南琴被惊了一下,从铜镜中看到身后的来人是柳莞心,微微笑了起来。
“南琴姐姐在想什么?想得如此出神!”柳莞心扶着南琴的肩说道。
南琴笑了笑说:“看我这样失礼,竟不知雪姬来了!”说着站起身拉着柳莞心到桌边坐下,又吩咐双儿上茶。“我也没在想什么,只是想起过世的父母,有点感伤罢了。”南琴自嘲的笑笑。
柳莞心拉起南琴的手,安抚的说:“我们都是一样的,这洛神坊里哪一个不是无父无母的,自打进了这洛神坊,就是要指望相互依靠的了!姐姐快要出厢了,是有些紧张的吧?!”在洛神坊内,大家都把“甄选之夜”称之为出厢。
南琴苦笑着说:“自打进了这地方,就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只是妹妹终归和我们是不一样的,十娘对你,我们都看得明白,也许你将来比我们都好呢。”
柳莞心还欲说些什么,就听到敲门声,双儿开门将芊儿迎了进来。于是柳莞心转了话题,说:“姐姐莫要多想,还未用早餐吧,我也还没呢!所以让芊儿去准备了些,你我一同用吧!”南琴笑着点了点头。
芊儿一边布置着早餐一边念叨:“姑娘,今日厨房准备了好多你喜欢的吃食呢!我各种都拿了一点儿来,你和南琴姑娘可以好好享用!”
柳莞心看着桌上一碟碟精致的点心,芙蓉桂花糕,枣泥馅饼,白玉翡翠糕,满口酥,八宝蜜酪,琳琅满目,满满一桌,最后还有两杯牛乳。
南琴会心的笑着说:“芊儿有心了。”
芊儿讨喜的笑笑退到一边伺候着。
柳莞心和南琴正吃得高兴时,便又有人来访,是洛十娘的贴身女侍绿荷。绿荷和洛十娘的年纪相仿,跟随她多年,都是看着姑娘们长大的,平时辅佐洛十娘操持洛神坊,是位很精干的女子,姑娘们也很敬重她。
绿荷柔和的笑着说:“南琴姑娘,十娘让我来请您一幅画。”
南琴有点儿受宠若惊的站起身说:“姑姑怎么亲自来了?您遣人说一声,我叫双儿送去便是。”
绿荷说:“无妨,我正巧有事来后院,所以也就顺便了!”
洛神坊的宅邸分前院和后院,前院是一座接客的二层小楼,中间大堂有演艺的台子,屋顶高悬,二层围着一圈雅间,装修清雅别致。后院是姑娘们的住所,与前院隔了个小小的池塘,环境安静怡人。
南琴娇笑着说:“不知十娘要我的画做何用?”
绿荷说:“前院在为南琴姑娘布置甄选之夜,十娘想请姑娘一幅画,当夜展出,供来客鉴赏。”
南琴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好,请姑姑稍候。”然后南琴起身款款走到书架旁,翻找了一会儿,拿了一卷画走到绿荷面前,淡笑着说:“姑姑,这是南琴临摹的一幅李大家的《江帆楼阁图》,不知可否供来客聊以消遣?”
绿荷利落的解开画卷的绳结,轻轻抽拉一下,只展开了画的三分之一,看了一眼后,随即将画卷卷了起来,说:“南琴姑娘的画,十娘自然是放心的!那绿荷先告辞了。”
柳莞心和南琴一起恭敬的施了一礼说:“姑姑慢走。”
还未等她们舒口气,就见双儿进来回报道:“姑娘,苏先生来了。”
柳莞心无奈的笑说:“姐姐今儿还真忙呢!”
南琴也笑了,对双儿说:“快请吧!”
苏墨寒是近几年成为洛神坊的御用郎中的,柳莞心至今依然记得她初次见到苏墨寒时的情景。
那是四年前的一个夏季,天气闷热得恼人。柳莞心顶着炎炎烈日,潜心苦练她的自创独舞“艳飞九天”。院子里搭着高高的架子,五条红绸自架子上垂下,整段舞蹈都是在红绸上完成,双脚不能落地。柳莞心旋转跳跃在红绸之间,自如的从这一条上翻转到那一条上,如长着翅膀的精灵,穿行于红云之巅。
当洛十娘带着苏墨寒穿过池塘上的九折桥,走进院子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这如精灵般的可人儿。
许是因为天气太热,日头太大,柳莞心转了几个来回之后有片刻恍惚和晕眩,一个没留神,失了手上的力道,直直的从红绸上往下掉。
一直守在一旁的芊儿惊得失声尖叫:“姑娘!!!”
柳莞心只觉得脑袋空空的,耳边都是芊儿的惊叫声,还有微微的风声。柳莞心想,这一跤会很疼吧,正当自己准备好了要忍受疼痛的时候,却意外的掉入了一个清凉的怀抱。是的,清凉是苏墨寒带给柳莞心的第一感觉。
苏墨寒看着自己怀抱中的这个女子,薄薄的练功服已被汗微微浸湿,娇俏的小脸儿透着微红,鼻头有点点汗珠,不知是吓的还是累的,带着微微娇喘。苏墨寒淡淡的笑着,用好听的声音说:“小姑娘,小心点,当心摔跤扭到脖子。”
柳莞心被他说的面色一红,赌气似的说道:“大公子,你现在可以放我下来了吗?”
苏墨寒没想到会被怀里的小女子拿话噎回来,不禁玩味的看了她一眼,随即将她放了下来。
柳莞心双脚一落地就向后跨了一步,与苏墨寒拉开了距离,审视的打量着他。
洛十娘此时已然来到了柳莞心身边,抓着她的胳膊上下来回的看,紧张之色溢于言表,说:“雪姬,你没摔着吧?要不要紧?有没有哪里扭到或是伤到的?这么热的天就不要这么拼了,当心中暑啊!”
柳莞心这才收回了审视的视线,看着洛十娘抱歉的笑笑说:“对不起,十娘,我以后会小心的。”
洛十娘这才看向苏墨寒说:“苏先生,刚刚谢谢你,这是雪姬。”转而又对柳莞心说:“这是苏墨寒苏先生,他以后就代替王老先生替洛神坊诊脉了。”
柳莞心看着眼前这位虚长她几岁的少年,月白色押暗花的长袍,袖口外翻着藏青色的刺绣,腰间一条藏青色的缎带,外加一枚玉佩垂挂下来,整个人干净利落,在这炎炎夏日,如一股清流扑面而来。柳莞心施施然的略施一礼,说:“雪姬见过苏先生。”
苏墨寒谦和的拱手回了一礼说:“见过雪姬姑娘,刚才多有得罪。”就是这位谦谦公子,伴随着柳莞心和洛神坊走过了四个春夏秋冬,以后,也许还会走更远。
苏墨寒的推门而入拉回了柳莞心的回忆,今日他依然身着月白色长袍,袖口压着精致的竹纹刺绣,和腰间的缎带相辅相成,一如往昔的干净清透。脸上带着惯有的谦和温顺的笑容,对着柳莞心和南琴拱手施礼道:“苏某见过两位姑娘。”
南琴回礼道:“苏先生客气,许久未见,苏先生安好?”
“谢南琴姑娘,苏某一切都好。”
柳莞心向来随性惯了,也不拘这些俗礼,只冲苏墨寒微微一福,便开口问道:“苏先生今日是来为南琴姐姐刺青的?纹样可画好了?”
苏墨寒谦和的笑着说:“是的,苏某挑选了几幅适合南琴姑娘的纹样供姑娘挑选。”说着便从随身药箱里抽出了一沓宣纸。
柳莞心接过展开,和南琴坐到一旁认真的挑选起纹样来,顺便头也不抬的对苏墨寒说了声:“先生请坐。”
苏墨寒看了眼低头看画的柳莞心,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便撩起长袍,端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