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坊有条不成文的规矩,所有艺妓在出厢之前都要在身上刺上刺青,似一个印记,亦似一个符号,更像一张永远都抹不掉的卖身契,要你永远记得你是洛神坊的人。纹样图案以及所纹的位置都可以自己挑选,所以慢慢的,刺青也变成了一道装饰。
“姐姐你看,这幅还不错呢!我觉得特别适合姐姐的气质!”柳莞心拿着一幅傲雪寒梅图给南琴看。简单的枝杈挑着朵朵淡粉色的梅花,傲然独立,清冷孤寒。
“雪姬好眼力,这幅图确实很适合南琴姑娘,可以纹在腰间亦或是肋骨侧边。”苏墨寒轻押了一口清茶,淡淡的说。
南琴也似乎很满意这幅图,点点头说:“我也很喜欢,那就有劳先生了,帮我做到肋骨侧边吧!”
苏墨寒放下茶杯,整了整衣袖,谦和的笑着说:“举手之劳。”
趁着苏墨寒准备银针和颜料的功夫,南琴进到屏风后面换了一件轻薄的纱衣。苏墨寒准备好需要的一切物件后,搬了个凳子坐到了床边,并对南琴说:“请南琴姑娘退掉纱衣,俯卧到床榻上。”
南琴毕竟还未出厢,仍是女儿身,面对身为男子的苏墨寒亦有点儿羞涩。但转念一想,也许人家压根都没把她们当做什么干净的人,也就咬牙忍住了娇羞,脱掉了纱衣,只穿着亵衣和半身襦裙,趴在了床上。
柳莞心观察到南琴脱衣服的时候,苏墨寒眼观鼻,鼻观心,心无旁骛,不为所动的静静摆弄着手中的银针,不禁微微笑了笑,这谦谦公子真不是凡人啊!
苏墨寒见南琴已准备好,便浅笑着说:“南琴姑娘,会有点儿疼,如果实在忍不住了可以喊出来,这开弓可没有回头箭,一旦做了,是一定要做完的!”
南琴似有点儿紧张,手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柳莞心坐到床边,安抚的握住南琴的手说:“姐姐别怕,我在这里陪着你。”南琴安慰的笑笑,点点头。
这幅傲雪寒梅图并不大,苏墨寒却做得细致,整个过程中,他专注安静得犹如在完成一件艺术品。屋里安静得银针落地可闻,只有南琴偶尔疼痛难忍的呻吟声。
当最后一点颜色完成后,苏墨寒轻轻舒了一口气,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薄汗,温和的说道:“完成了。”遂又从一旁的药箱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瓷瓶,递给南琴,并说道:“南琴姑娘,这是苏某亲自调配的玉露膏,可修复愈合肌肤的,一日两次擦于刺青之上,使用七日即可。”
“有劳先生。”南琴感谢道。
“哪里。如果没有别的事,那苏某先告辞了。”苏墨寒起身拱手施礼说。
“雪姬,帮我送送苏先生。”南琴看向柳莞心。
柳莞心看着趴在床榻上的南琴说道:“好的,姐姐你先好好休息。”说完便随苏墨寒一同走出了暖阁。
二月末的天气已有了春天的味道,正午的阳光暖暖的晒着,很柔和。柳莞心和苏墨寒踱步在洛神坊的后院中,风吹过,带来阵阵药香,无论什么时候,身边的这位谦谦公子身上总有一种能让人安心的味道,柳莞心不禁淡淡的笑笑。
苏墨寒察觉到柳莞心在笑,也不自觉的随之微笑起来,问:“雪姬在笑什么?”
柳莞心侧头看着苏墨寒,以一种稍显俏皮的姿势歪着小脑袋,说:“我在想苏先生什么时候也能给我做幅刺青呢?”
苏墨寒闻言不禁停住了脚步,凝视着眼前这个娇俏的女子。阳光打在她的身上,让她周身都泛着淡淡的金光,微风吹拂起她鬓边的细发,浮动在光洁的颈间,浮动在玲珑的胸前,这样一个清清淡淡的人儿却散发着勾魂摄魄的气息。苏墨寒敛了笑意,轻声问道:“雪姬是什么意思?”
柳莞心知道苏墨寒是误以为她想要出厢,无奈的笑笑说:“苏先生别误会,雪姬只是欣赏先生才华而已,别无他意。”
苏墨寒心中似微微松了一下,脸上又挂上了谦和的笑容,没再言语。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九折桥边,过了九折桥就是前院了,出了前院就是洛神坊的大门。
柳莞心慢慢驻足,看着苏墨寒淡笑着说:“我就送先生到这儿吧。”
苏墨寒自然而然的拉过柳莞心的手,轻撩广袖,露出她白玉般的皓腕,三指搭在了柳莞心的脉搏上。柳莞心被他猝不及防的举动惊了一下,竟愣怔住了。
苏墨寒诊了片刻说:“初春微凉,换季易染风寒,暖阁虽暖,亦不可穿得如此轻薄,太阳落山后,就不要再在院子里练舞了,容易邪寒侵体。”
柳莞心见苏墨寒诊完了脉也没有松开她手的意思,不由得抬起另一只手,微微推了下苏墨寒的手,趁机抽出了被他一直握着的手。理了理衣袖,柳莞心淡淡的说:“有劳先生挂心。”
苏墨寒总觉得柳莞心在一个他够不到的地方,他们之间总隔着一个固定的距离。每当他向前跨出一步时,柳莞心就向后退一步。每次当他觉得他们之间似有亲密时,柳莞心总会适时的表现出淡漠和疏离,逼得苏墨寒只能维持着这个距离,不近不远的守护在柳莞心身边,生怕不该说的话说出了口,不该捅破的窗户纸破了,失了这距离,失了这关系,也失了眼前这人儿。
柳莞心见苏墨寒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亦觉得尴尬,随开口道:“清音姐姐似有事找先生,那雪姬就先告辞了,先生慢走。”柳莞心施了一礼后,翩然离去。
苏墨寒这才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清音,也不知她在那里站了多久,自己竟丝毫没有察觉。
清音也是洛神坊里数一数二的头牌艺妓,一把金嗓子唱红了京都九洲城,多少达官贵人将成箱的金银珠宝送进洛神坊,只为听清音清歌一曲,此生无憾了。
苏墨寒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脸上又挂上了谦和温顺的笑容,看着款款走来的清音。清音算不上一眼惊艳,亦没有倾国倾城之色,但看到她总会有一种“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感觉,是一个如小家碧玉般的女子。
今日的清音梳着斜云髻,唯留一缕长发垂在胸前,马兰花色的高腰裹胸襦裙,配着玫紫色的挽带,如云霞般美好。
苏墨寒谦和的笑着说:“清音姑娘找苏某有事?”
清音被苏墨寒磁性的声音震得微微轻颤,两抹红霞飞上了脸颊,娇羞得似要摘片荷叶遮住脸才好。在苏墨寒面前,她总是这样的谨慎,这样的羞怯,这样的手足无措。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着自己日思夜想的这个人,清音听到自己轻颤的声音说道:“清音缝制了一个荷包,想赠与先生,望先生不要嫌弃清音粗笨。”
苏墨寒看着清音因期盼和羞怯而微微红润的脸颊,盈盈的双眼似要沁出水来,无奈地在心底叹息一声,脸上依然带着温柔的笑意说:“苏某岂会嫌弃姑娘粗笨,这是苏某的荣幸!”
清音绽放了一个娇羞的微笑,拿出荷包,匆匆塞到苏墨寒的手中,便提起襦裙转身跑了,裙摆和挽带飞扬在风中,似她此时飞扬的心情。
苏墨寒握着手中的荷包,上好的月白色锦缎上细细的绣着他喜欢的竹纹,丝线的触觉细细滑滑,墨绿色的流苏垂顺,一点点都透着缝制者的用心。
苏墨寒看着清音跑走的方向,轻声说:“不知是落花有意,还是流水无情啊……”眼角瞥见园中搭着的架子,上面高悬着五条红绸,随风飘扬,那红绸红得热烈似火,一如四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烫疼了心尖。
再过两天就是南琴的甄选之夜了,整个洛神坊都在紧锣密鼓的筹备着,洛十娘天天忙得晕头转向,倒是清闲了一众艺妓。因为甄选之夜时,已出厢的艺妓都会为南琴献艺助阵,所以大家都以排练准备甄选之夜为名,推了前来邀约的献艺,纷纷窝在洛神坊里躲懒。
柳莞心闲来无事带着芊儿偷溜出了洛神坊。平日里,洛十娘很少让柳莞心上街,需要什么都是遣芊儿去买,着实让柳莞心憋闷得很,趁着这几日洛十娘忙着甄选之夜,无暇顾及她,这才敢放肆一回。
九洲城繁华富饶,街道宽敞干净,沿街的商铺,琳琅满目的商品,小贩们洋溢的笑容,处处和谐的氛围,都昭示着这个国家人民富足喜乐的生活。
柳莞心喜欢逛书斋、琴行,每每都会买一堆诗词古籍,带回去和南琴分享,琴行有了上品也会遣人通知洛神坊。柳莞心逛了大半天,买了几本古籍,又挑了一把筝,这才觉得有些许累了,转头看向一旁抱了满怀的芊儿,笑着问:“我想试试这筝,我们到哪儿歇歇吧?”
芊儿一脸哭相的看着柳莞心说:“姑娘,您又带芊儿跑出来,要是被十娘发现了,芊儿又要受罚了!您要买什么遣芊儿来就是了,何必劳烦自己个儿呢!”费力地将怀中的东西往上顶了顶,芊儿接着说:“姑娘想到哪儿歇着?茶楼?酒馆?”
柳莞心摇摇头说:“这么好的天气干嘛要在屋子里闷着?就没有风景秀丽的地方吗?”
“城郊不远的江边有片杏花林,那有凉亭,咱们随行的马车上有茶点,姑娘可以去那歇歇,也可试试筝,不会有人打扰。”
柳莞心满意的点点头说:“如此甚好!”
二月里,阳光怡人,一座凉亭在杏花林中若隐若现。
芊儿将筝架好,又在圆桌上布上了几碟简单的糕点,沏了一壶柳莞心喜欢的茉莉花茶,布置好一切后,转身欲叫柳莞心,却见柳莞心迎着阳光站在江边,微闭着双眼扬起一张素白的脸,如凝脂般的肌肤在阳光下透着光。江水的波光粼粼折射到她的身上,微风吹拂着她的挽带,她微微张开手臂,似要随风而去一般的飘逸,如谪仙的可人儿。
“姑娘,都准备好了,来试筝吧!”芊儿轻声唤着,生怕惊扰了这似从天而降的谪仙。
柳莞心回眸一笑,敛尽了所有的光芒,灿若星辉。
远处,有马儿疾驰的声响,扬起遍地尘土,隐约可闻向着凉亭而来。只是当时,谁都不曾想到,疾驰的马儿带来的人会改变柳莞心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