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里的天气也是怪异得很,这大日头挂着,却有雨丝飘落,若有似无,好像天公太过吝啬,只肯用这点点潮湿浸润春来的大地。
云敖坐在马上悠闲的随马散着步,身边的福顺却满肚子埋怨的说:“爷要出来放风就该带奴才去个好地方嘛!这城郊有什么好看的!您看这天儿还飘起雨来了呢!也不知一会儿会不会下大了!爷,咱回吧!您要是真无聊,奴才去请上官小姐来陪您下棋?或是去洛神坊请几个艺妓?”
云敖在马上不禁嗤笑,斜睨着福顺道:“上官大人家的小姐都是你说请就请的了?洛神坊最近在筹备甄选之夜,忙得很,我都未必请得动,就凭你这狗崽子,有这么大的面子?”
福顺谄笑着讨好说:“奴才哪有这本事,还不是凭着咱三皇子府的面子吗!嘿嘿!”说完挠挠头。
云敖也不跟他计较,看看高挂的日头,坐直了身子,抚了抚衣袖说:“走吧,爷记得前面有个凉亭,咱们去避避雨,这不大不小的雨丝再淋一会儿也是要湿的,潮乎乎的总是不舒服。”说完,扬鞭打马,胯下黑骑箭射般飞出。
“得嘞!”福顺也立马扬鞭跟上。
杏花林,江水流,春日雨,筝一曲。
看着纷纷扬扬的雨丝,芊儿笑着对柳莞心说:“姑娘你看,晴天雨呢!”
柳莞心坐到筝前,调好了弦,看着亭外飘扬的雨丝在阳光下折射着晶莹的光,不禁心都跟着润了起来。淡淡的笑着,手抚上琴弦,一段宛转悠扬的筝曲便从指间缓缓流出了。
云敖扬鞭疾驰中便听到了袅袅的曲调,一开始以为是错觉,慢慢地近了,才发现原来曲调从凉亭中传来,遂急急地勒住了马缰,缓缓地前行,生怕惊扰了这曲调。
身后的福顺看到自家爷勒住了马,自己也只得生生勒住风驰电掣的马儿,差点儿把自己甩出去,惊魂未定的看着自家爷,感叹自己苦命啊!
云敖却丝毫未注意到身后的福顺,而是被眼前的场景吸引住了。
滔滔江水旁,杏花微雨中,一女子端坐在筝前,乌黑的长发挽着松散的发髻,只用素雅的簪子点缀,余下身后一缕长发垂在腰间,胸前两缕细发随风轻荡,偶尔拂过她素白的脸庞、颈间,让云敖忍不住想伸手为她抚下。一席淡青色的百褶襦裙,胸口一根缎带随意的系着蝴蝶结,长长的裙摆处绣着精巧的兰花,仿若掖地而生。女子浑然不知云敖的到来,柔荑在筝上轻巧地勾、摇、揉、颤,曲调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声声砸在了云敖心尖。
云敖下马,缓缓走近凉亭,还是惊扰了柳莞心,筝音突兀的断了。
柳莞心有所防备的看着这位不速之客,只见来人身着一件藏蓝暗花长袍,押着青蓝的绣边,腰间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坠着暗黄的流苏。长发被玉冠束起,一双眉眼带着无法掩盖的英气,高挺的鼻梁,嘴角轻轻上扬,周身都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一看便是非富即贵。在这九洲城碰上个别贵人是很正常的事,柳莞心只是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被人听到她弹筝,所以有片刻惶恐。
云敖见自己惊扰了亭中佳人,也有些抱歉,轻咳了一下,说:“在下惊扰了小姐,实在抱歉。”
柳莞心起身缓缓施了一礼说:“不知公子有何贵干?”
云敖这才真正看清了柳莞心,该如何形容眼前的女子呢?也许只有四个字:恰到好处。是的,一切都恰到好处,清雅而不清淡,媚而不妖,周身都散发着一种特有的气质,只盈盈楚楚的站在那里,就引得人想要多看两眼。只是这可人儿如今眼中有着戒备和疏离,也许是自己太过莽撞,扰了她弹筝,所以有点儿生气了吧!云敖这样想着,不禁觉得心情很好,拱手施了一礼说道:“春雨如丝,在下想要停留下来欣赏一番,不知可否向小姐讨一杯清茶?”
柳莞心眉眼流转,沉思片刻,便拿起桌上自己的那杯还未动过的茉莉花茶,轻轻放在了桌子的另一边,浅笑着说:“薄茶一杯,不成敬意,公子请。”转而指了指亭外还在淋着雨的福顺,对一旁的芊儿说:“也请公子的随从进来喝杯茶,避避雨吧!”
福顺听到柳莞心唤他,愣怔了半晌,看到自家主子冲自己点点头,这才拴好马跑进亭子里,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对柳莞心拱手施礼道:“多谢小姐。”这才接过芊儿递过来的茶杯。
云敖端起茶杯,两指轻启杯盖,刹时一股沁凉的茉莉花香涌入鼻翼,伴着身边这片杏花林,以及扬扬洒洒的晴天微雨,竟是如此的舒畅。云敖押了一口茶,满口花香,喝惯了御赐的极品贡茶,突然喝这茉莉花竟有点不太习惯,放下茶杯,看着柳莞心道:“刚才在下听闻小姐的筝曲实在是美妙至极,不知可否有幸再听小姐弹奏一曲呢?”
一旁的芊儿一听可急了,洛十娘从来不让柳莞心献艺,也几乎没有人听过柳莞心的筝,甚至没有人知道洛神坊的雪姬到底长的什么样。谁知今日出门没看黄历,竟碰上个“登徒子”,如若被洛十娘知道柳莞心在外弹奏非扒了自己的皮不可,思及此,芊儿冷汗都下来了,情急之下也顾不上别的了,竟大声回绝道:“不行!我家姑娘不能在人前弹奏!”
云敖被芊儿一声惊叫吓了一跳,微微皱眉看着身边这个小丫头。
柳莞心也被吓了一跳,没想到芊儿的反应会如此之大,又怕她无意之间得罪贵人,招惹事端,随即喝止道:“芊儿,不得无礼!”又对云敖说:“公子莫怪!是小女子教导下人无方,冲撞了公子!”
云敖也无意与个小丫头一般计较,于是大度的笑笑说:“无妨。”
柳莞心放软了声音,挂着淡淡的笑说:“小女子琴技粗鄙,难登大雅之堂,恐污了公子慧耳,就不献丑了!”说完,柳莞心看了看天,细雨仍没有停的意思,可再待下去亦是尴尬,于是起身款款施了一礼说:“时辰不早了,小女子该告辞了。”转身间,纱织的挽带被风撩起,轻轻滑过云敖的手臂,等他想要抓的时候,那丝带却早已随那人飘然远去,徒留他举着一只手轻握住虚空。
云敖站起身看着已走出凉亭的柳莞心,朗声问道:“不知小姐尊姓大名?”
柳莞心听到云敖的询问,施施然转身。如丝的细雨还在飘洒,润了她的纱衣,本就薄如蝉翼的纱衣更似透明了般,透出她圆润的肩头。阳光伴着细雨照耀在她的身上,折射出耀眼的光,一旁的杏花树偶有被雨丝打落的花瓣,落在她的肩头,飘到她的发梢,她就这样站在杏花雨里,轻启朱唇,对云敖说道:“萍水相逢,何足挂齿。”微微一福,便转身上了马车,消失在云敖的视线中。
直到马车远得看不见了,云敖才收回视线,缓缓坐下。京都的大家闺秀他基本都认识,怎地从来不曾听谁说起过这样一位谪仙般的人儿?即便他不认识对方,对方也该认识他啊!可看对方似乎并不知道他便是三皇子,能这么直截了当回绝他的人,他还真没碰到过,着实有趣得很!
福顺看着自家爷若有所思的神情,便已了然,询问到:“爷,需要奴才去查一下是哪家的小姐吗?”
云敖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笑笑说:“呵呵,只怕是查不到呢!你没听那丫头管她叫姑娘吗?真是有趣啊!”云敖意味深长的笑着。“算了,未必会再见了,萍水相逢而已。”说完起身抖了抖长袍,说了句:“回府!”
云敖在外策马扬鞭,杏花微雨,看着美人喝着茶,好不惬意,殊不知三皇子府里可快要鸡飞狗跳了。
“四殿下,您看,这是人家为您绣的荷包,您看看嘛!”上官曼蓉缠着云峙不撒手,云峙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一边的上官沛柔浅笑着喝着茶,一点都没有为云峙解围的意思。
云峙哭笑不得的说:“曼蓉啊,你已经给我绣了八个荷包了,就不要再送这些了。”
上官曼蓉瞪着两个大眼睛,抱着云峙的胳膊说:“那四殿下喜欢什么想要什么跟曼蓉说啊!曼蓉都可以给你做!”
云峙死命的往外抽自己的胳膊,边抽边说:“男女授受不亲你知不知道?你一个大家闺秀,能不能矜持一点?学学你姐姐好不好?”
“人家早晚都是殿下的人,人家就是喜欢殿下嘛!”上官曼蓉早已习惯了云峙的殊死抵抗,也抓住云峙怜香惜玉,不会真对她下狠手的弱点,才更加肆无忌惮。
一旁的上官沛柔也实在是看不下去自己妹妹在三皇子府上这般随意,淡笑着开口道:“好了,曼蓉,四殿下又跑不了,你就不要再闹了!”转而看向云峙道:“不知三殿下去了哪里?何时回来呢?”
终于解脱了的云峙理了理衣袍,舒了口气说:“三哥带着福顺遛马去了,可能很快就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仆人传报,三殿下回府了。
云峙瞬间觉得救星来了,撒丫子就往厅堂门外跑,边跑边喊:“三哥啊!你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