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道理都懂,即便也下定了决心,可当云敖坐在案几后要草拟诏书时仍迟迟落不下笔,愣愣的发呆了良久。
福顺捧着一封紧急送进宫来的贺表进到书房中,小心的看着云敖的神情,轻声说道:“陛下,这是南洋国主进献的贺表。”
云敖抬起头,皱起了眉头,他这边还未拍案的事,南洋国主便送来了贺表,当真是要逼他就范啊!即便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他还是拿起了贺表,匆匆看了一眼,南洋国主慷慨陈词,如何感念皇恩浩荡,如何牵挂心爱的女儿,女儿嫁入皇室他又如何的欣喜若狂,南洋国愿将十八辆马车的嫁妆送入宫中,以示诚意。
云敖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没有立马朱批贺表,只任凭它摊在案几上,上面的一字字一句句是南洋国主的感恩戴德,却如一柄柄利刃凌迟着他。
云敖站起身,看向窗外,阳光甚好,盛夏将至,为何他的心底却寒凉无比。呆愣了片刻,云敖转身吩咐道:“摆驾明月殿。”
当妙安听到宫人来报皇上驾到时,竟有一丝愣怔,反应过来后便欣喜若狂的奔向宫门迎驾。仰头看着云敖坐于轿撵上,妙安赶忙行礼道:“妙安给陛下请安。”脸上却是藏不住的娇羞与激动。
云敖从轿撵上下来,居高临下的看了眼妙安,叹了口气说道:“起来吧。”
漫步在明月殿中,云敖不在意的问道:“公主入宫多日,一切可还习惯吗?”
妙安跟随着云敖的步伐,时不时的偷眼看着他,露出小女儿家的羞涩,点点头说道:“一切都好,劳陛下挂心。”
云敖停住脚步,转头认真的看着妙安,微微蹙眉:“你父皇的贺表今日送到了宫中。”
妙安心下意外,眼珠微微转了转,想来是自己前几日的家书言明了自己意欲和亲,父皇定是欣慰不已,才急急的呈上了贺表。
云敖继续问道:“公主可想清楚了?”
妙安急忙抬头,盯着云敖的双眸说道:“陛下可是怀疑妙安对您的情意吗?”
云敖微微摇了摇头,说道:“不,朕的意思是……朕对你并无爱意啊!公主厚爱,朕很感动,可感动并非心动。”
妙安眼波流转,嫣然一笑,柔情蜜意的说道:“妙安相信,总有一日,陛下的心中会有妙安的!”
云敖叹了口气,皱着眉头问道:“当真不会后悔吗?”
“无怨无悔!”妙安笃定的说道。
云敖无奈的摇了摇头,深陷其中之人,是旁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的了,便说道:“那这明月殿便赐予公主了,朕还有事要先回书房了,公主静待册封之日吧。”说完便转身离去。
待妙安明白过来云敖所言之意时,激动得泪漫上了眼眶,看着云敖的背影笑着跪地谢恩道:“妙安谢主隆恩!”
回到书房,云敖看着案几上摊着的贺表,提笔写到:“封南洋国妙安公主为妙美人,赐居明月殿。愿两国世代交好,盛世太平。”扔下笔,云敖疲乏的坐到软塌上,一只胳膊搭在眼上,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妙安公主获封妙美人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阖宫内外、朝野上下。大臣们自然是觉得两国和亲有利于关系维稳,是件大喜事,自此再无战乱,可喜可贺。消息传入望月宫,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芊儿愤愤不平,一张小脸都气得通红,叫嚷道:“那个妙安公主一定是蓄谋已久的!装着纯真无邪的接近娘娘,要学这要学那的,最后就是要接近陛下!这分明就是来娘娘处偷人的!娘娘当真好脾气,竟任由着她要爬上龙床了!”
绿荷赶忙捂住芊儿的嘴,训斥道:“小小年纪竟如此口无遮拦!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让旁人听见会给娘娘惹麻烦的!”
柳莞心坐于廊下,静静的看着院中的白孔雀与幻雪玩闹着。初闻此事时,她觉得是意料之中,却仍感到锥心的痛,静下心想想,又有什么好心痛的呢?云敖是一国之君,三宫六院都是常事,她理应早就想明白的啊,为何还会如此介怀呢?微微闭上双眸,柳莞心淡淡的说道:“她本是南洋国公主,本就是送来和亲的,留于宫中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不必大惊小怪。她也没必要刻意来接近我,我又算的了什么呢?”
绿荷知道柳莞心伤心,却不知该如何劝解,情到深处自是忍不得一丝一毫的分享,她蹲在柳莞心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心疼的说道:“娘娘身怀六甲,莫要太过伤心,自己的身子才是最紧要的。”
柳莞心不自觉的伸手握住自己胸口的衣襟,越攥越紧,当真是有些心痛。
绿荷抚着柳莞心的后背,轻声说道:“娘娘,这后宫中的人将来会越来越多,如若您仍想不开,每每如此心痛又该如何是好呢?”
柳莞心苦笑了一瞬,无奈的摇了摇头,叹息道:“是啊!我又将如何自处呢?”在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没了倚靠,空洞的飘着,慌乱无所依,抬手抚摸着浑圆的肚子,才稍感安心,幸而她还有孩子,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心之所归吧!
只见一位内监匆匆跑入望月宫,向柳莞心行了一礼便道:“太后有旨,请桃灼皇妃到宫中一叙。”
柳莞心微微一愣,整理了一下情绪,说道:“本宫即刻就去。”
太后宫中。
柳莞心恭敬的向容太后行了一礼:“嫔妾给太后请安,恭请太后千岁金安。”
容太后温和的说道:“身子重就不必多礼了,赐座吧。”
柳莞心在绿荷的搀扶下,慢慢坐了下来。
容太后观察着柳莞心的脸色,不禁微微皱起眉头,问道:“怎么如此消瘦,脸色也不好,可有请御医?”
柳莞心笑着回道:“让太后挂心了,御医日日都来问诊,是嫔妾自己身子弱,不打紧的,幸而龙胎无恙。”
容太后不忍的嘱咐道:“还是要多吃一些,你自己都如此瘦弱了,龙胎又能强健到哪里去呢?”
“太后教训的是,嫔妾谨记。”
容太后叹了口气,问道:“哀家听闻你与妙安公主素日交好,她获封妙美人,你作何感想?”
柳莞心微微笑了笑说道:“妙安贵为南洋国公主,能得陛下恩宠留于宫中,对两国邦交有利无害,是好事。”
容太后细细观察着柳莞心的神色,并无丝毫的不悦,点点头说道:“你能如此识大体,哀家很欣慰。你现下最紧要的便是为皇上生一个健康的皇子,其余的便不要多想了。”
容太后今日召见,是警醒亦是安抚,柳莞心心知肚明,乖巧的点点头说道:“嫔妾有自知之明,定安分守己,不敢有半分逾矩。”
容太后点点头,长长的呼了口气,拿起手边的一本佛经,摩挲着说道:“哀家近日研读佛经,觉得佛祖真言发人深省,这本手抄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你拿回去吧,心绪烦乱时看一看,能静心养性。人生在世,不会凡事顺遂心意,遇事不要太过执着,要懂得隐忍退让。”
柳莞心双手接过容太后递过来的经书,鼻子竟有些许酸楚,笑着点了点头,感激的看着容太后说道:“多谢太后悉心教诲,嫔妾定当铭记于心。”
容太后宽慰的笑了笑说道:“哀家准备了些上好的补品你带回去,好生将养身子。”
柳莞心起身谢恩道:“多谢太后。”
“好了,哀家累了,你去吧。”
柳莞心行礼跪安,起身扶着酸软的后腰,在绿荷的搀扶下慢慢的朝宫外走去。
容太后看着举步维艰的柳莞心,神色染上了一抹心疼,却最终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
柳莞心坐于轿撵上,慢慢的走在回望月宫的甬道上,她的神情略有些呆滞,目无焦距的看着前方。绿荷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可即便再心痛,她自始至终都未曾掉过一滴眼泪……
云峙急步穿过角门向云敖的书房方向走去,便看到柳莞心高坐于轿撵上,从自己的眼前走过。柳莞心许是在出神,并没有看到云峙,他却一眼便看到了她。她的脸色不好,高耸的肚腹显得整个人消瘦异常,目光中也没了往日的灵动与娇俏,呆呆的如同一具玩偶。想必南洋国公主留于宫中和亲的消息对她无异于晴天霹雳,看着面前黯然神伤的柳莞心,云峙觉得他的心口好似也破了一个大洞,此刻正呼呼的刮着冷风。
书房中。
云峙不等福顺通禀便破门而入,福顺一边阻拦一边惊慌失措的说道:“王爷不能擅闯啊!陛下正在休息,擅自闯入陛下会怪罪的啊王爷!”
云敖疲倦的睁开双眼,瞥了一眼冲进殿中的云峙,便挥了挥手让福顺退下了。他依然保持着斜倚在软塌上的姿势,浑身都透着力不从心的无奈之感。
云峙开门见山的问道:“皇兄当真要娶那南洋国的公主?”
云敖抬起一双如鹰般的眼睛,即便疲乏至此也挡不住眸中的精光,他反问道:“不然你说朕该怎么办?”
云峙咬了咬牙,皱着眉头说道:“南洋国和亲意图明显,那公主是否是个细作都未可知,皇兄就这样将她留在宫中太过冒险,还请皇兄三思!”
云敖不禁嗤笑一声,云峙当真以为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吗?细作?冒险?以云峙的性子,又何时畏惧过他国细作?说些冠冕堂皇的借口还不都是为了柳莞心!云敖凝视着云峙,一字一句的说道:“到底是觉得朕冒险,还是怕桃灼伤心?”
云峙一愣,急切的辩解道:“皇兄莫要胡乱猜疑,臣弟只是担忧皇兄,与皇妃无关!”
云敖怒气无处宣泄,步步紧逼道:“朕有意要你娶妙安公主,可你不肯,她久居宫中对朕暗生情愫,自愿留下和亲,你要朕怎么办!”说完一抬手,便把案几上的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云峙一惊,看了云敖许久,终拱手行礼道:“陛下此举亦是为了江山社稷,臣弟鲁莽了,请陛下赎罪。”说完便起身向殿外走去。
“云峙……”云敖突然出声喊住了云峙。
云峙脚步一顿,并未转身。
“如若朕一开始便下旨命你娶了妙安公主,你会怎么做?”
许久的沉默,云峙说道:“臣弟不是皇兄,没有那么多大义与职责,我不会娶一个我不爱的女人。”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大殿。
云敖看着他逆着光的身影渐渐融入了阳光中,迈着坚毅果决的步伐走在阳光下,坦然而率性。他却只能隐在这暗影中,一门之隔,却隔出了黑暗与光明。云敖抚摸着软塌扶手上的飞龙在天的浮雕,愣愣的出神,在他选择这把龙椅的同时,也早已失去了肆意妄为的权利和忠于所爱的自由,这便是代价!
南洋国十八车的贡品嫁妆入宫之日,便是妙安正式册封之时。今夜,于云敖来讲只是平凡的一夜,对妙安来说却是新婚之夜。
夜幕降临,妙安在嬷嬷的侍奉教导下收拾妥当,怀揣着无比激动欣喜的心情,安静的等在云敖书房的侧殿中。此刻,她只着一身薄如蝉翼的纱织衣裙,跪坐在床榻上,紧张的等着云敖的到来。床榻旁燃着的红烛映衬着她娇羞红润的脸庞,惹人怜爱。
今夜阴云密布,看不到月亮,阵阵狂风骤起,好似要下雨了。妙安不知等了多久,跪坐得腿都有些发麻却又不敢乱动,时不时的朝殿门口张望,却迟迟未见到云敖的身影。从起先的紧张期盼,到现在的担心失落,妙安有一丝委屈涌上心头,她怕,怕云敖在这新婚初夜便让她独守空房,这若是传扬出去,还让她如何见人呢!
已过午夜,云敖才从书房慢慢走入侧殿中,看到仍在床榻上等着他的妙安,不禁叹了口气。
当看到云敖的那一刻,妙安所有的不快都一扫而空,激动又娇羞的说道:“陛下让嫔妾等的好苦。”
云敖慢慢褪去衣衫,走到了床榻旁,福顺上前将幔帐轻轻放下……
雪姬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