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雷声大震,大雨倾盆而落,瞬间浇熄了世间所有的聒噪,天地间只余下这瓢泼大雨的声响。
温存过后,妙安伸出藕荷般的手臂轻轻揽住云敖,钻入他的怀里,娇嗔道:“陛下……”
云敖却轻轻推开了她,起身披上外袍,看到窗外的雷雨有一瞬微微的愣怔,转头淡淡的说道:“下雨了,今夜你便睡在这里吧,明日再回去。”说完便走出了侧殿。
妙安起身扯过被子遮在胸前,看着云敖离去的背影出声喊道:“陛下!”却没有阻挡他离去的步伐。
妙安满脸失落,委屈涌上心头,不禁沁出泪来。床帏间云敖仍镇定自若,冷静自持,好似意乱情迷的只有她自己。难道这便是她的新婚初夜吗?她的夫君连同榻而眠都不肯?还是说嫔妃侍寝向来如此呢?桃灼皇妃也是这样吗?真正的后宫生活这才刚开始,第一夜便是如此的寒冷刺骨。俗话说,内心有多期望便会有多失望,天知道当她知道陛下册封她时她有多欣喜,天知道她有多么的期盼今夜与陛下的春宵一刻,她将自己完美无瑕的呈现于他,他却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将她一人扔在这空荡的大殿中。妙安独自在这偌大的床榻上蜷缩着坐着,抱着膝盖,望向窗外的电闪雷鸣,心底泛起悲凉,一夜到天明。
福顺见云敖从侧殿出来,有一瞬愣怔,莫名其妙的看了眼侧殿内,无奈的叹了口气,便赶紧追上云敖,随侍左右。
云敖立在大殿门口,看着外面瓢泼的大雨,心底有一丝情绪好像马上就要穿破胸口,呼之欲出了,他明白那是什么,头也不回的说了句:“去望月宫!”便迈步冲入了雨中。
福顺急忙喊道:“陛下等等啊!等奴才给您撑把伞!”边说边追了出去。
望月宫中。
夜深了,柳莞心却毫无倦意,她坐于廊下借着微弱的灯光看着大雨肆意冲刷着这座宫宇,愣愣的出神。
绿荷担忧的说道:“娘娘,很晚了,您该歇着了,再说这水汽这么重,您会着凉的。”
“姑姑,你说陛下现在是不是正美人入怀,共度良宵呢?”柳莞心仰着头看着倾盆而下的大雨。
绿荷叹了口气劝说道:“娘娘,您不是都想开了吗?怎地还钻牛角尖呢?如此伤心又伤身,可如何是好呢!”她蹲下身,握住柳莞心冰凉的双手,心疼的看着她:“有什么话便同奴婢说说吧,说出来总好过憋在心里。”
柳莞心惨淡的笑了笑,摇了摇头,依旧看着大雨愣愣的出神。是啊,说是想开了,可骗得了世人却骗不了自己。是苦是甜,只有自己的心知道。
看着看着,好似看到了幻影,云敖竟出现在雨幕中,正急步向她走来。一直到他走到了近前,柳莞心仍不敢相信,呆愣的看着云敖。
云敖蹙起一双剑眉,责怪道:“怎么这么晚了还坐在这里,当真是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吗!”
柳莞心这才回过神来,这不是幻觉,他真的在这里,便缓缓的站起身,看着云敖已被淋湿的衣袍,此刻略显狼狈,她喃喃的说道:“陛下怎么会在这里?”
福顺抹了一把满脸的雨水,无奈道:“陛下好生任性,这么大的雨,伞都挡不住,也不等人安排车轿,淋出病来可怎么是好,奴才的脑袋可不够砍的!”
柳莞心知道云敖定是连夜冒雨赶来,今夜可是他的又一个新婚之夜,他却扔下新婚的美娇娘,出现在她面前,是感知到了她的伤心欲绝吗?此刻她所有的委屈心痛都涌上心头,憋了许久的泪就那样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却仍只会呆愣的重复着:“陛下怎么会在这里?”
云敖看着柳莞心的眼泪,心如刀绞,猛地将她拉入怀中,紧紧的抱住,脸埋在她的颈间,深深的喘息着,低声说道:“对不起。”
柳莞心闭上眼,任泪肆意流淌,她却笑了,只有在他怀中,她那颗无处安放的心才有了归属,相信他也是。她明白他,他亦了解她,彼此心心相惜,一切尽在不言中。
绿荷宽慰的一笑,冲福顺招招手,便带着他去偏殿更衣歇息去了。此时此刻,这里不再需要他们,就让这一对璧人尽情的相互依偎吧!
盛夏之夜,大雨滂沱,如夜空开了道口子,天水尽情的挥洒洗涤着黑暗中的九洲城。城中星星点点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亮,在细密的雨幕中变得模糊不清,竟有一种朦胧的美。
云峙坐在城门楼上,赏着雨喝着酒,内心却憋闷不已。每次只要柳莞心或伤心或受伤时,都会让他的理智临近崩溃,决心受到动摇,一次次的怀疑自己曾经没有再争取一下是否错了,如果他拼尽全力去做了呢?如果他能早一点迈出那一步呢?是否他们今天的处境都会变得不一样?如果如果,这世间最残忍的就是没有如果!
云峙深吸一口气,仰头猛灌了一口酒。
冷枫登上城门楼,看到隐在黑暗中独自喝着闷酒的云峙,无奈的叹了口气,走到他身旁,随意的席地而坐。
许久的沉默,天地间唯有瓢泼的雨声震天响。
冷枫瞥了一眼云峙身边半开的一个油纸包,好奇的问道:“殿下怎的爱吃这样的甜食?”
云峙没有回头,依然眺望着远方,淡淡的说道:“今日回军营时路过,顺手买的。”
冷枫捏起一块油纸包里的点心放入口中,甜腻的味道瞬间融化开,散发出浓郁的桃花香,原来是柳莞心爱吃的水晶桃花糕。冷枫吧嗒了下嘴,太甜的食物不适合他,赶忙仰头喝了口烈酒,却又被刺激的咧了咧嘴。
云峙看向黑暗中皇宫的方向,呢喃道:“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冷枫转头看向云峙,看到他的眼中好似闪着星光,也不知是这雨化作了他的眼中泪,还是他的泪融进了这夜中雨,叹息道:“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殿下,可曾后悔过认识她?如果不相识,也许今日便不会如此痛苦。”
云峙自嘲的笑了笑,摇了摇头,说道:“我曾后悔过,后悔为何没有早一点认识她……”他低头捏起一块桃花糕含入口中,香甜的滋味蔓延开来,不知何时,他也爱上了这甜腻的味道,也许是因为甜能中和掉心中的苦吧。
今夜,注定无眠。
黎明时分,大雨渐渐的停了,房梁上的水滴滴答答的落下,带着清晨时特有的清凉气息。
妙安微微闭上酸痛的双眼,稍稍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她就这样端坐了一夜,看了一夜的雨,一生仅有一次的新婚之夜当真是特别。
侍寝嬷嬷进来为妙安更衣,她木然的受着摆布,呢喃道:“嫔妃侍寝一直以来便是如此吗?陛下不会留宿?”
嬷嬷手脚麻利的为她系着繁琐的衣带,淡淡的说:“嫔妃侍寝向来是送入书房中,陛下至今只在桃灼皇妃处夜宿过。”嬷嬷冷静无情的诉说着事实,却生生扎疼了妙安的心,她深深的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留于宫中便知会是这样的结果,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却仍是忍不住的揪心。但她并未灰心泄气,她说过,总有一日,她会让陛下心中有她,再睁开眼时,便恢复了清亮与坚定。
嫔妃承宠第二日便要去向中宫行李问安,妙安一早便来到了皇后宫中。
步入内殿,规矩的向上官沛柔行礼参拜,又向坐在一旁的柳莞心行礼问安。
上官沛柔温和亲昵的笑着说道:“妙安妹妹快起来吧,都是自家姐妹了,以后这种大礼便免了吧,平白显得生疏。”
妙安起身谢恩,便坐了下来。
上官沛柔笑着说道:“妙安妹妹贵为南洋国公主,如今只是册封了一个美人,不免委屈了妹妹,不过也不打紧,只要陛下喜欢妹妹,封妃也是指日可待的。”她刻意加重了“陛下喜欢”几个字,一双眉眼有意无意的观察着柳莞心的反应。
妙安乖顺的说道:“嫔妾不敢妄想,留于宫中和亲只是因为嫔妾对陛下情根深种,只想陪在陛下身边,其余的不作他想。”
上官沛柔不以为然的笑笑,不冷不热的说道:“桃灼的月份大了,自己也该小心才是。”
柳莞心放下手中的茶杯,冲上官沛柔莞尔一笑,淡淡的回道:“多谢娘娘挂心,嫔妾定当小心谨慎。”说完抚了抚肚子。
上官沛柔看着柳莞心高耸圆润的肚子,眼神锐利如刀,恨不得立时将她开膛破肚,但又迅速的掩饰住了,只挂着一抹端庄的笑意,可这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却格外瘆人。
因着妙安还要去太后宫中请安,几人坐坐便散了。从锦月殿出来,柳莞心一脑门子的虚汗,才走几步路便喘息不停。近日她总觉胎动不安,时不时的惊出她一身冷汗。
妙安因上官沛柔的赏赐,慢了几步出来,远远的便看到柳莞心好似不舒服,倚靠在绿荷身上喘息着,一手扶着腰,一手抬起袖口擦着汗。妙安紧跑了两步追上柳莞心,扶住她紧张的问道:“姐姐可是不舒服吗?赶快传御医啊!”
柳莞心转头看到妙安关切的神情,那双眼眸一如既往的清澈明亮,她勉强笑了笑说道:“本宫没事,可能昨夜没歇息好,今早又坐的久了些。”
妙安愧疚的说道:“姐姐,是妙安不好,让姐姐伤心了吧!”
“怎会,莫要这样说,你对陛下有情难道还要藏着掖着吗?以后同在宫中侍奉陛下,就不要再说如此见外的话了。”
“姐姐,妙安只是单纯的想要陪在陛下和姐姐身边,绝无将陛下夺走之意,姐姐莫要怪罪疏远妙安!”妙安急切的解释着。
柳莞心深吸一口气,压制住无力感,宽慰道:“本宫说了不会介意的,你也莫要放在心上了。时候不早了,你快些去向太后请安吧,去晚了太后会怪罪的。”
妙安仍担心的看着柳莞心,柳莞心笑笑,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宽心,妙安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向太后宫中去了。
回到了望月宫,歇息了片刻,柳莞心才稍觉得好多了。
芊儿拿着冰镇的帕子轻柔的为柳莞心擦着手,心疼的说道:“天气闷热,日头又大,娘娘以后少出门,就安心在咱们宫中养胎吧!否则每出去一次回来都好像虚脱了一般。今日娘娘本可不必去的,陛下都说免了娘娘的晨昏定省,可娘娘偏要去受那妙美人的礼,平白的让自己受罪。”
柳莞心捏了芊儿的脸一下,嗔怪道:“让你多嘴!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哪就那么娇弱了!今日是妙安承宠后第一次面见中宫,我不去她会多想的,她刚受册封,又背井离乡,远嫁到京都,不好这样疏远她,会让她难过的。”
绿荷叹了口气说道:“娘娘总是这样为他人着想,反倒让奴婢们更心疼。”端着安胎药轻轻吹了吹,说道:“药温刚好,娘娘趁热喝了吧,邓御医新配的安胎药,说是添加了补气血的药。”
柳莞心点点头,端起药碗便一饮而尽,不禁深深的皱起眉头,吐了吐舌头,嘟囔道:“竟比苏先生开的药还要苦!”赶紧往口中塞了颗酸梅子,梅子酸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
绿荷笑道:“娘娘从小就怕吃药,小时候受了风寒,都要十娘连哄带骗的才能把药灌下去。”
柳莞心温和的笑了,伸手抚着肚子,思绪也跟着飘回了洛神坊的庭院,想起那些年少无忧的日子,眼角眉梢都染上了一抹笑意。有些人即便已经离去,却仍会活在别人的心底,此生不灭。
夏日里艳阳高照,闷热难耐,柳莞心谨遵邓明扬的医嘱,安心的待在望月宫中安胎待产,妙安仍会像从前一般时时前来探望陪伴,柳莞心也依然像从前一般待她,并无任何的不满与疏远,这让妙安格外的感激。
妙安时常来望月宫,一来是可以陪伴柳莞心解闷的同时还能打发这无聊的晨光,二来是可以时不时的见到云敖,现在也唯有在望月宫,她才能偶尔见到他,即便是她亲自煮了参汤烹了清茶送去书房,大部分时候也都是被拒之门外,由福顺代劳转达。自册封后,妙安便没有再被传召侍寝过,心里无怨是不可能的,她却没办法,毕竟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就在这段难得清闲的日子里,上官曼蓉以“陪伴看望长姐”为由,进宫小住了。
雪姬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