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

安伊靠在驾驶室里，略有疲惫地望着自家客厅，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涌动，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一盏灯是为她而亮的。

“老婆，你下班了！”

一进门，迎接她的是储卿一张大大的笑脸，地上是一双摆好的拖鞋，手中的包已经被接了过去。安伊有种日本丈夫下班回家被隆重相迎的感觉。

对于储卿始终坚持的称呼，她真的已经无力去纠正了。

“你饿不饿？我刚刚去买了宵夜！”

储卿拉着安伊，将她拖进餐厅按进餐厅的椅子上，海鲜粥还冒着热气。

“你怎么认识路的？”安伊看了看包装盒上的Logo，这家可不近。

“16号别墅的大姐人可好了，见我出门买宵夜，特地送我去的。”

16号？

安伊似乎想起有那么一号人，年过四十，风韵犹存，特长炒黄金，爱好年轻男子，似乎与不止一位年轻男子来往过从。安伊曾不止一次在深夜里，撞见那位大姐带着不同的男孩子回家过夜。

安伊皱眉，拿着勺子搅动了两下，顿时觉得这粥有些腥。

“我饱了，你早点睡！”

“怎么不吃了？我好不容易才买回来的。”

回答他的只有楼梯上的脚步声。

凌晨一点，安伊家的别墅最后一盏灯火也终于灭了。

一辆黑色辉腾停在浓荫深处，后座上亮起打火机微弱的火光，深沉的夜色中映照出一张略显苍凉的脸，香烟的光点一闪一闪，环绕在车厢里的烟草气息萦绕在吕青山整个人身上，显得那么地不真实。

“梁哲，这两天南星又发生了什么事？”她只要一有事，就会睡得特别晚。

“据说是安鑫智能买通了南星内部的员工，导致南星即将上市的智能陪伴机器人被抄袭，如果处理不当，这次南星的直接损失估计得七八千万。”

“看来，之前给他的警告他还没有意识到。把安肖实际控制下的几家公司再查一遍，有问题的一律重办。”

“不用您出手了，安总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临时秘密采用了备用方案，采用了另一版本的外形，连夜重拍了广告，而且做得极为隐秘，公司里只有几个位数不多的高管知道。”

“没想到有一天她也学会了声东击西！”

“还有一件事我得向您报告，上次我已经受到您父亲的警告了，坚决不允许您再为了南星动用公权力！而且，他老人家已经和相关部门打过招呼了，下次即使您亲自去，也起不了作用！另外，您母亲也要回龙城了，明天早上的飞机。她打您电话没接，让我转告你，如若想要保护安小姐，那就离她远一点。”

“我倒忘了，我姓吕！”

即使过了而立之年，即使他已经是一方父母官，但他依旧是吕家的儿子，仍在吕家的势力范围之内。

过了那么多年，他依旧还是逃不过家族的阴影，永远都不可能过着随心所欲的生活。

吕青山冷笑着，丝毫没有感觉到烟头已经燃烧到指缝中。

不过，这疼痛和他多年来承受的，不值一提。

“吕副市长——”

“走吧！”

车子经过安伊别墅的瞬间，吕青山觉得胸口有一团血肉被牵扯而出，尖锐的疼痛让他的目光有些模糊，明明那里面住着他心爱的女人，爱到融入骨血的女人，但是因为自己的家庭，他却一步也不得踏入禁地。

从18岁到34岁，他失望过，努力过，抗争过。

一次次的，他却只能像个胆小鬼一样，躲在暗处，看一眼，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他从来都没有她的勇气。

他永远记得那个小女孩站在他宿舍楼下，给他打电话——吕青山，我在你宿舍楼下。

那年夏天，格外炎热，一身宽大迷彩服的小姑娘，扎着一个利索的马尾，站在北大的宿舍楼下，身影笔直得像一根迎着春光怒长的小树苗。

2004年的9月

来来往往提着热水壶或者打包饭菜的男生们好奇地看着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穿着隔壁的军训服站在北大法学院的宿舍楼下，身形挺直有力，一张秀丽的小脸虽然还没长开，但已然看出惊世绝俗的影子。

北大多才子，才子配佳人！

宿舍楼下站几个女生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问题是这小姑娘太年轻了，看起来才十三四岁，虽然穿着隔壁的军训服，但明显和她的年纪不符。

开始有人打听这是谁家的妹子，幻想着从小开始养个童养媳也不错的选择。

安伊从肥大的迷彩裤子口袋里摸出刚买的飞利浦530，熟练地按下了一连串的数字：“吕青山，我在你楼下。”

电话那头吕青山有些震惊，知道他电话号码的人不超过10个人，女孩子的话只有去年回家时遇到的那个小姑娘，半响才出声：“安伊？”

“对，是我！”

吕青山在系里是出了名的二十公分男神。

光听名字有些邪恶，但真实情况却是吕青山对所有的异性彬彬有礼，温和儒雅，他同任何女生之间都始终保持着20公分的距离，正的。

即使被拒绝了无数次，仍然没有一个女生说吕青山的坏话，因为和他相处真的就像是如沐春风，实在讨厌不起来。

没有人相信，有一天，这样的男神也会一路跑着去见某个女生，还是一个连发育都没完全的小女生。

一年不见，安伊长高了，皮肤也白了一些，像是一朵白色的小雏菊，含着小小的花苞，青涩的样子可爱极了。

“你怎么来了？”还穿着隔壁的迷彩？

“来上学！”本来想考北大的，但文科实在太差，只能退而求次。

“你又跳级了？”这小孩，似乎没有安稳完整地念过一年书。

“嗯”安伊点点头，不过从现在开始，她不想再跳了。

”谁送你来的？“

”自己。“

“吃饭了吗？”

安伊和一年前一样摇摇头，只不过，这次是真的没吃。

“走吧！”

校园里自行车太多，吕青山很自然地牵起小孩的手，出发去往食堂，感觉他们每次见面好像都是为了吃饭。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清芬生煎、松林包子、紫荆香锅，学五的鸡腿饭，成了他们见面的全部理由。

北大法学院里几乎人人都知道，吕青山有个极为聪明的妹妹跳级去了对门，而吕青山也似乎很宝贝这个妹妹，去哪儿都带着，人称绿水妹妹。

对传言，吕青山没有更正，只是付之一笑，但小孩真的聪明，不仅聪明，而且有钻劲。去图书馆复习，就真的只是复习，三四个小时，小孩可以不吃不喝，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动不动地看某本书。

有时，就连吕青山都好奇，这孩子为什么可以如此地坐得住？一点也没有十四岁少女该有的活泼和好动。

大二上学期期中时吕青山有一场模拟法庭，案件是94年发生在美国的一个著名的黑人橄榄球星辛普森杀妻案件，这是所有法学系学生绕不过去的一道坎儿。吕青山的角色是辛普森当年被称为“梦之队”的庞大律师团中的首席大律师。

似乎是辩护词陷入了卡壳的境地，吕青山眉头紧锁，听到敲击键盘的声音很久没有响起，安伊从《图像信息系统原理》的书页中抬起头，好奇地探过去小脑袋。

“你在写什么？“

“辩护词！”

“给好人还是坏人？”

“呃，在律师眼里，无论是原告被告，只要未经审判，不能自行断定委托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哦，是不是这个法官的审判一定是正确的？”

“辛普森杀妻案发生在美国，美国属于英美法系，采用的是陪审团制度，法官不负责审判，但负责找出相适应的法律。”

“陪审团的人都是什么人啊？”

“他们是12个互相不认识的来自各行各业，并且没有任何司法背景的普通人。”

听吕青山讲述了大陆法系和英美法系的区别，顿时觉得不可思议，她拿起桌子上吕青山整理的厚厚的资料看了起来。

吕青山觉得好笑，小孩看得很认真，也很仔细，不停地拿铅笔圈圈划划，很像那么一回事。

“他是坏人！”

小孩最终得出的结论。

“为什么？”

“因为证据都有啊！”

“但是那些证据的程序取得都不合法啊！”

“不合法不代表是假的啊！”

“好了好了，小朋友，我们不能再争论程序正义和实体正义的问题了，对你来说已经超纲了。”

“吕青山，你为什么想学法呢？”

“看见过黑暗才会更珍惜光明！”

吕青山揉揉安伊头顶柔软的发丝，笑自己竟然会和一个14岁的工科生讨论案情。

安伊恼怒地把头别开，不知是因为“小朋友”这个称呼，还是自己被揉乱的头发。

不过，她还是记住了一句话，看得见黑暗才会更珍惜光明。没有人能躲开黑暗，但即使身处黑暗，依旧要相信光明的存在，这就是吕青山想带给别人的信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