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一章:怀记(1 / 1)柔锦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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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市。

东首的华朝大街后面,有个不知名的小巷子,有一家叫“怀记”的杂货铺。

早起天不过蒙蒙亮,怀记的掌柜便一扇扇卸下店铺的门板,忙着起锅做生煎,磨豆浆地开张了。

待火侯差不多了,掌柜揭了木锅盖,铁锅里腾起一圈热气,掌柜大手一扬洒上一把碧色的葱花,铁锅底里兹拉兹拉地声音传出,生煎出锅了。

“掌柜的,二两生煎,一碗甜浆。”

“哟,您来啦,您今儿倒得空。”怀掌柜拿衣角抹了下脸上的油汗,朝里头喊道:“大朋,点盏灯,客人来了。”

怀掌柜的儿子大朋刚抹完一遍账台,将一把大算盘搁在台面上,闻言立刻堆起笑脸,架了个灯笼在门前:“您老请这边坐。”

来人温和地应了声,慢悠悠地随着大朋来到东边第一张方桌旁坐下:“小哥,你家的黄豆腐乳可还有?若有,我要一坛。”

此人年约五旬,脸上褶皱纵横一对眼袋下垂,面色清白带着红光,颌下无须,檀木簪子束着薄薄的花白的头发,身穿淡灰色半旧的布袍,脚上半旧的靛蓝布鞋,瞧着像个清瘦的夫子。

大朋笑答:“有、有,您老稍等,我这就给您装提篓去。”

那老者便掏出几十文铜钱来,枯瘦的老手点了点,收回两文,其余放在桌面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大朋:“有劳小哥。”

这边怀掌柜送上生煎和豆浆,口中笑说:“您请慢用着。”

老者点头微笑着应了,倒了点醋在碟子里,悠闲地夹起一个生煎送到嘴边。

正吃着,却乍闻有妇人哭泣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寂静,呜呜咽咽地不肯停,老者循着声音望过去,应该是隔壁人家。

很快又有个男人的痛骂声清晰地传来,更教四周静了静:“叫你滚!大清早的哭哭哭,你个晦气的老娘们!进门多少年连个蛋都生不下来,还不让纳妾!”

只听得妇人大声辩道:“这家中有今日,也是奴家精打细算替你操持才有这份家资!奴过门十数载,没个功劳还有苦劳呢!如今不过说要买个僮仆,也不过四、五两银子的事,既可使去作坊里劳作,也可充代火甲之役,不过给些衣食,一年也交不了几个税钱,省了自家多少力气!你舍不得这几两银子不买也就罢了,却混拿子嗣说事,作势要将我休了!”

却不想只听得门咿呀一声,又有个苍老的声音掺进来,更分明了,似是在院子里说话:“你懂个屁!如今更有一件最是要紧,若是子孙贤孝,读书上进,将来多少造化!他舅舅家现如今出了个举人老爷,人人皆来追捧、扶摇而起。我老汉若也有个子孙会读书的,便是考个生员在身,每年还有十数两的廪银可得,税赋徭役皆有优免,还用得着雇人来代役?若有幸再得中举人老爷,我老汉面子上多少光彩!”

男人当即附和:“老爹说得是!只我若得个儿子承继家业,也知足了!我也算是个善人了,烧香拜佛多少年来不曾断过,阿弥陀佛!再便是与你求医问药也不少了,也算对得起你了!可如今眼看年近四十,仍是膝下荒凉。若不休了你赶紧换个能生养的,这要是绝了户,我对得起祖宗么?”

妇人似要说话,却不想又被那老人呵斥打断:“你想咱家几十亩良田的家产将来悉数充入官田么?!”

只听妇人急急地道:“实无所出,我也不是不肯,可从族里过寄一个嗣子。”

又被那男人一句话喝断:“滚回娘家去!”

隔壁吵吵嚷嚷地,紧跟着还有东西被砰砰扔出的声音,那妇人越发凄凉嚎啕起来。

这边怀记铺子里,怀掌柜从里头搬出豆浆的锅子,大朋低头在翻账簿,灰袍老者仍慢悠悠地吃着生煎。

街那头走来两个男人,立在门口竖着耳朵听了半晌,方笑嘻嘻地进来。

“纳妾?!”坐下之后,其中一个大个子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张陆善事做了不少,可对自己最是俭省,连前头的人都要休,哪里舍得养妾?”

他对面的胖子猛摇着洒金扇子,由衷地叹道:“过继也是个办法,只他族里的人也门儿清呢,虎视眈眈地,张陆瞧着难免心中发怵。”

大个子刚拾起筷子,闻言又放了下来,兴致所至地道:“这有什么?!过继个年纪小的就成。说来小老弟你不信,我内兄有个老朋友,是个里长,前两年家中发生一件趣事,不妨说与小老弟你听听。”

胖子果然将一对绿豆眼望向他:“如何?”

“这里长原本也是不曾生儿子,不得已从养生堂抱养了一个,谁知抱养之后竟生了个小的,这小的便是亲生的了!只那里长待养子却如亲生,养大之后娶妻生子一件不落于小儿子之后,连家用亦是给大儿家中的多,小的亲生的反倒少——不想有一日那养子的生父竟寻上门来!”

胖子原本听着也颇惊叹,听到后来竟怔了:“可是打算将儿子要回去?”

“可不是?!如今那生父竟在南边的应天府做了官老爷了!听闻官职还不小!往此地县里调看黄册,县里还特特地派了衙役陪着寻到里长家中。那官老爷细细说与大儿子,当年弃了他是如何不得已!自然现如今过意不去,想要寻他回去补偿过失的意思。还说如今在应天府有闲房、有院子、开店招商,家中有僮奴千指!”

胖子眼珠子都不转了,手中的豆浆都忘记喝。

里长也胜不了一般庶民多少,可做了官的、还不是什么七品芝麻官,那自然是大大的不一样,跨了阶层了!

不仅胖子,便是大朋也听住了,走过来趴在旁边桌上,瞪大眼睛压低声音问道:“那后来跟着回去了?”

“不曾。”大个子见有人注意他,亢奋地一挥手,“那大儿子都不带多想的。”

胖子点头笑起来:“里长断不肯答应的。”手中洒金扇子又摇了摇。

“小老弟这你可猜错了。那里长最是个通透之人,只对大儿子道若愿意你就跟着去吧!他情知若是拦,未必拦得住!倒是大儿子回绝那官老爷竟也干脆,说在这边家里头惯了,过得也好,哪儿都不去。”

胖子与大朋正咂嘴感叹,不想忽然有个极小的孩子跑过来,撞到灰袍老者的桌子一角,抓起盘子里剩下的生煎就往嘴里塞,一面吞咽,一面眼睛还盯着盘子里剩下的。

老者错愕地坐直了身板,很快蹙眉望着眼那低头儿狼吞虎咽的小孩,仿佛要将自己的手丫子都咬下去的感觉,生煎的汁水裹着葱花自指间的缝隙中流淌下来。

那边大朋瞧着不对,忙起身过来问:“这位老爷,这娃儿您认得么?”

老者摇摇头。

大朋便向那孩子道:“快停下!你这娃儿谁家的?怎的如此不知事?这不是你的东西。”

那孩子仿若不闻,嘴里包着半个未咽下,手又伸向盘子,结果盘子被大朋收了,他的后衣领也被大朋拎起:“你吃了几个了?把钱赔给这位老人家!”

大朋见这孩子身上的衣裳倒还干净整齐,也不敢太用力,谁想一个眼错犹豫,端盘子的那只手就被这孩子咬了一口,手一松盘子“卜托”掉地上,剩下两只生煎在地上滚了着去了旁边两人的桌子底下。

那孩子被大朋甩开跌了跤,冲到那边桌底下扒拉了一个生煎在手,迅速爬出桌底要跑,大朋一个健步上前狠狠揪住扯了两下,怒道:“小畜生讨打!”

拎到那老者跟前,夹起那孩子的脸瞅了两眼:“不知是谁家的孩子猴成这样,面孔陌生得紧,等他家大人来给您老赔不是。”

那老者不耐烦,正待摆手要走,余光觑见那孩子的脸,不禁收了步子凑上前借着门口的灯笼低头细瞧,若有所思地道:“这孩子……”

“您老认得?”大朋惊讶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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