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辰时已过,待林憬还用过早膳,果然租了一辆车往青梅苑去了。
青梅苑地处上京东南,据传原本是某个王府的一处别苑,此地虽然闻名遐迩,实则鲜少有人真正进去过。
只听说每年腊月,当北风乍起,冬雪降落,青梅苑内各色梅花绽蕊飘香,红梅如朱砂、白梅似玉、绿梅如冰,端的是幽雅清绝,恍如人间仙境纤尘不染。
林憬还亲自赶着马车朝东南驶去,越往东南,人迹便越发稀少,渐渐地只有一片荒芜之地,沿途两边都是枯黄的茅草,足有两人高。
又行了大约一个时辰,前方渐渐有了看不到尽头的断壁颓垣。
那些围墙纵然破败,却依旧高耸,外头又有参天的古木围绕遮挡,端的气势逼人。
林憬还与盈持来到大门处,拍了半天的门,这才颤巍巍出来一位老态龙钟的老者,花白的头发用深色布巾包着,拿浑浊的眼朝他们俩觑了下,摇摇手:“主人不在家,改明儿再来吧!”
盈持只管好奇地打量着那老头,林憬还上前行礼道:“老人家,我们迷路了,想在这里借宿一宿。”
那老者转回脸来,站在门外的台阶上,抻头朝他们的马车看了看,又见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和一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于是咳了两下道:“那好,我出个题,你若能答上来,就让你借住一晚上,但是,不光得答对题,还要一百两银子的借宿费!”
林憬还不以为然地道:“这样啊,那还请老人家先出题吧!”
老者听出话音之中的桀骜,当下瞪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你休想答题之后让我减免你的银子!哼,我的题你当是容易答的么?年轻人,我劝你不要气太盛!这世上的事比你想象得要难得多!”
“老人家不要闲扯,我必能答上来。”
老者的背有些驼了,听见这样欠教训的话,忍不住把头抬高朝天望去,打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小子有志气,那你听好了!”
老者清了清嗓子,想了片刻,摇头晃脑地吟哦出一句诗来:“‘雪满山中高士卧‘,我来考考你,这下面一句应该怎么接啊?”
林憬还故意沉吟片刻,那老者见他低头苦思,不出意料地拂着白胡子笑了笑。
却不想林憬还拱手作揖道:“老人家,这一题太简单,我的侍女都能答上来。”
老者脸上的笑凝结了,登时放下脸来:“哼!不要以为读过两首诗就什么都知道了,想怎么猖狂都无所谓!”
说着,忿忿地往回走,脚跨进高高的门槛,返身就要重重地合上大门,忽然又停下手来,探出半个头道:“不行,放任你这样目中无人,对我老头子无礼,我若不给你点真本事瞧瞧,我老头子一世英名岂不毁了?”
盈持笑微微地看着老者又倔强地出了门,遂上前道:“老人家,我来答您的题,我一准能答对。”
老者闻言,心头又是一堵,气得白胡子撅啊撅,手指抖抖地指着他们俩:“你们一个两个……大言不惭,好!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盈持很高傲地驳回道:“谁在放屁?”
“你、你、你……好你个小丫头片子竟敢顶撞我……”
盈持看老者快七窍生烟了,这才忍俊不禁道:“老人家您听清楚了——下面一句是‘月明林下抱琴来’!”
老者起初浑不在意,就等着盈持背错诗,听到后面不由得竖起耳来,又恐听岔了:“你再说一遍,什么人来?”
“抱琴人!”盈持淡淡地笑道,“既是高士,自然要有人抱琴,这样才应景嘛!”
老者眼前一亮,对盈持左看右看,打量个不住:“好你个小丫头,倒真有几分见识。”
“您可以让我们进去了吧!”盈持神抖抖地背着手道。
老者立刻抻出手掌来:“打住!才一题就想进去,还想借住一晚?美的你们!”
盈持不悦道:“您老爽快点,到底有多少问题一起来就是?”
“你们年轻人,就是缺乏世事的历练。”老者抻出一只手掌五个手指,慢慢蜷下去两个。
“好吧,三个就三个,您再问。”
“定定住天涯,”老者捋着胡须又吟了一句,指着林憬还吩咐说,“来,你来接。”
盈持一把推开林憬还,上前一步插嘴道:“这有何难,我来!我来!”
老者有点下不来台,却又没办法拒绝赢了一局的人,于是负气道:“好好好,那还是你说。”
“天涯路太远。”盈持昂着小脑袋道。
老者在阶上来回踱了两步,百般想不通:“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连这个都知道?”
“还有呢?继续继续!”盈持悠闲地笑笑,“我答出来了您还问怎么?怎么什么呀,答出来了就是答出来了,我有慧根!”
“有慧根,”老者不服气地指了指盈持的脑袋,“那好,我再出一题!”
“您问便是。”
“哼,让你不知天高地厚!你知道这院子里头共有多少株花吗?”老者神秘地转了转眼珠子。
这院子里一共有多少株梅花?这可是从来没有人说清楚过的。
除了这个院子真正的主人,谁都答不上来。
所以,其实答什么数都是错的。
盈持心道,这老头儿改换策略了!
这个问题她前世确实没听人说过呀,这下犯难了。
当下抓着耳边垂下的发绦在指尖绕了两圈,歪着头道:“这小女却是猜不着,但是,我知道您这院子里头还有个池塘,而且我还能算出那池塘里头有几尾鲤鱼。”
老者“咦”了一声,也觉稀奇,但是转念一想又乐了:“你这丫头倒会讨巧,可你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答非所问,就是错!不能给你借宿!”
盈持只得事从权宜随机应变,转眼换上一张委屈的小脸:“可是我们会在外头冻僵的。”
老者正兀自洋洋得意,见死不救地答:“那也不关我的事!”
“老人家,这丫头身子弱,昨儿病才刚愈,又赶了半日的路,十分疲惫,还请您行个方便。”林憬还上前作揖道。
这笔直的青色高墙,与铺地的青砖凉凉地延展着,一眼望不见尽头,在这铅灰色的天空之下,尤显萧瑟与庄严。
方才灵慧而骄傲的小丫头,此时却弱不禁风地依偎在春竹般的少年身旁,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老者忽然有种欺凌弱小的负罪感。
当下满满地不高兴起来,他一向是个正直的人:“你们这是做什么?刚才那不可一世的狂妄哪去了?”
林憬还将盈持搂进臂弯之中,朗声道:“老人家,您给她一间暖屋子挡挡风寒,歇歇脚,她很快就精神抖擞了。”
老者居高临下睨了他俩一眼,心道这俩小鬼也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一个身着耀眼的朱红,一个穿着浅淡的水绿,于漫漫雪花飘舞之中,在阶下站了许久,瞧着还挺顺眼的。
“拿二百两银子来,快点。”
盈持叹了声气,得了,这还算便宜的。
这青梅苑的景致人间少见,可之所以鲜有人来,就是因为这看门的老头乱收费,吃拿卡要,他看得惯的,三千二千银子就让进了,看不惯的,三千二千黄金也张口就来,全看他高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