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回到坤宁宫，脸色已然发青。

“娘娘，皇上今儿心情不好，您别放在心上……”女官劝道。

皇后抚了一下耳畔松乱的发丝，青灰色的脸上浮起一道酡红，冷笑。

“他心情不好，就拿本宫煞性子？！”

“娘娘，那随国公府还有没有旁的办法？”女官忙岔开话题。

皇后端坐在宝座上，垂着脸想了想，不一会儿抬起淡漠的眼：“让他去吧，已经无能为力了。这也是自作自受，怨不着旁人。”

女官口中称是：“还带累娘娘好心好意替他们求情，反倒吃了挂落。”

皇后气得嘴撇了撇，正待发作，忽又见顾中听进来：“皇后娘娘，皇上口谕。”

不知又是为何，一时坤宁宫的人乌压压跪了一地。

“皇上口谕：”头顶上传来顾中听变味的调子，“你是皇后，该知道理，如今却越发识人不清！似随国公府那等人家，早已忘了祖风，现下不知长幼，残害手足，毫无人性！朕之九公主金枝玉叶，倘若下降这等豺穴狼窝，岂不危矣？！你须速收回赐婚，万不可误托九公主之终身。钦此。”

殿中鸦雀无声。

皇后气得眼前发黑、手足发麻，玉山倾颓般被扶起来。

此时顾中听已跑得不见影了。

……

随国公府后宅。

宫中天使带去了皇后懿旨。

铅色的空中似乎飘下细细的微雪来，众多的女眷奴婢惶惶不安，跟在随国公夫人身后跪了下去。

“皇后娘娘懿旨……”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在随国公夫人心头，果然后面就是一句“梁氏无德……”

等听明白先是褫夺了她一品国夫人的诰命，再有就是收回赐婚，梁氏不甘地瞪着天使的皂靴，直直跪坐在地上，像座石像。

原本石灰一样的脸色却因为隐忍的怒火转而通红。

“……宫中尚仪局要派嬷嬷来训话，念你是在病中，皇后娘娘恐你身子经受不住，便将此事压了下来。还望你能好自为之。”

宣旨太监的声音森冷，提着声线像脖子快被掐了似地，听了让人顿生反感，可后院的人没有一个敢抬头。

等送走天使，请了大夫给梁氏瞧了，才不过消停了一顿饭的功夫，突然又闻宫中来人，却是在前院宣随国公接圣旨。

无论梁氏是不是装死，此时却无人敢纵她。

掌家的吕四奶奶命人设案点香，大奶奶二奶奶扶着木偶似的梁氏在前，领着一众女眷奴婢后院听旨。

消息传进来，竟是削去随国公爵位，改封“热昏伯”，不得承袭。

梁氏了然的目光一点一点冷下来，冷到僵硬，最后两眼一翻，“嘭”地如石块倒地，索性晕了过去。

而这一回，几乎所有女眷都像被狠狠扇了一记耳光，神色各异起来，只懒懒地上前将梁氏扶起。

吕三奶奶掩下眸中快意，扶着嫣菱慢慢跟着去了正房。

看着梁氏被送回正房放在榻上，牙关咬紧双目紧闭，直挺挺躺着，而周围之人各存心事，没有几个是真心着急的。

几个姑娘纷纷落下眼泪，压抑着抽泣，投向榻上的目光却是怨怼而冷毒的。

吕三奶奶看得分明，不禁与嫣菱对视了一眼。

正乱哄哄地，却不想嫣乔从墙根溜进来，压低声音道：“三奶奶，您快回去瞧瞧吧，三爷有些不大好。”

吕三奶奶定定地看着她：“你这蹄子，怎的如此不晓事？没瞧见太太这里正忙着吗？三爷如今不能承欢太太膝下，我更该在太太跟前侍候着！且有你们几个在房中，自然无不周到，三爷怎会不好？即使稍有些头疼脑热就快快去请大夫，怎么倒像慌脚鸡似地。你去找嫣雫拿主意，她反比你还稳重些。”

声音不轻不重，不急不徐，可屋里大多都听见了。

嫣乔拔腿就走，赶都不用赶。

吕三奶奶拿眼角瞥着嫣乔遗憾的背影，心下冷笑。祸不单行，宫中一连降下两道旨意，无异于雨打漏屋、雪上加霜，再狼狈没有了，照着吕三爷一贯老实内敛的秉性，势必胸中暴怒无限耻辱，有气无处发泄，这是叫她回去又充活靶子呢！

如今，想的美！

吕三奶奶又心悬着宪哥儿，看看时近黄昏，特让嫣菱去学外守着，等宪哥儿下了学，一径接至正房来。

母子俩皆在正房尽孝。

一直到夜深时分，梁氏竟幽幽醒来，侍候完了汤药，众奶奶姑娘们各自怏怏地散去。

“宪哥儿都快睡着了，你也别在这里强撑了，快去吧！太太慈悲，看我病了这些时日，也不叫在跟前服侍，可巧如今我好了，自然要留下侍奉弥补之前，以示孝心，这样你也要和我争么？”

被大奶奶打趣般温柔推搡着，吕三奶奶心念一动：“你一个人怪没意思的，我先将宪哥儿送回院子，再过来与你作陪。”

“也好，那就多谢了。”大奶奶含笑道。

吕三奶奶方领着宪哥儿慢慢回到自己院子里。

意外竟听见窗下有人聊天。

“……热昏伯，”声音清甜，这是嫣雫，“听听这名儿……”

“是封号。”嫣乔提点道，这声音沙哑，极好辨认。

“唉，一样儿的，这往后要是奶奶姑娘出门，人家不明白地问一声‘您们是哪家的女眷？’，你说这尊号报是不报？”嫣雫促狭地道。

嫣乔扑哧笑道：“报个鬼啊！脸还要不要了？”

“谁知道她们要不要？”嫣雫笑嘻嘻地。

嫣乔怀疑道：“如今这府上风光不再，太太气脉短了，爷也废了，躲着不肯见人。这府上一向好好地，今年竟这般邪气！还有那些屎啊，纸钱啊……竟查不出个头绪来。”

“他们也就那样了，最糟心的怕是六姑娘几个，还未出嫁。这要是说起亲事来，问姑娘府上是哪儿？叫做媒的怎么答才好？”嫣雫吃吃地笑着。

“费心！这有什么，寻个为人糊涂的，用姑娘的美色吸引了去。”

“美色？在哪里呢？”嫣雫稀奇道，“你以为还在护国公府呀？这府里头哪个姑娘不是黑黄黑黄，一水儿的马脸？”

“眼下要紧的不是说亲，没瞧见八爷？说好了驸马爷的名头，一个旨意就撸了。”嫣乔了然地道，“眼下危险的却是太太！也不晓得能不能挺得过年关。”

嫣乔随意一说，却仿佛应验似地，话音才落，吕三奶奶抬脚正要往屋里走，远远就听见云板敲了四下。

正讶异地扭头朝外望去，忽听院门前有人扣响门环地震山摇：“三爷、三奶奶！”

将里头嫣雫几个全吓出来了。

只片刻便有人着慌地来到跟前，大声嚎道：“三爷、三奶奶，太太没了。”